贸易行老板古利,如同被镇魂钉钉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那做工考究内衬衣料,但这寒意远不及他心头恐惧的万分之一。
饶是他经历过无数大场面,但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彻底底的被吓破了胆。
罗维老爷杀伐果决。
别说是一个吃里扒外的贱民了,就算是杜邦夫人,不也被罗维老爷给………
古利老板的脑海里已经为自己敲响了丧钟,身体控制不住的剧烈抽搐起来。
他当然也想为自己辩解,想说拉布临死还要诬陷,想说杜邦夫人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在罗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平静得令人恐惧的眼眸注视下,任何辩解的话语都像沙子一样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关键不是在于真相!
关键在于罗维老爷的想法!
罗维老爷认为是有走私牵连吃里扒外,那么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而罗维老爷特意让他来见证审问拉布的全过程,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古利老板绝望的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屁股的老高,等待着命运最终的裁决。
他能想象到的结局,无非是冰冷的剑锋或更加残酷的折磨,一如刚才那个叫拉布的可怜虫。
在罗维老爷那如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绝对意志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如虫豸,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直到这一刻,他也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领主天威。
时间在死寂中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古利老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动的声音,以及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终于,主位上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动静是靴底轻轻点在地面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极其平缓,甚至带着几分松弛的吐息声:
“起来吧,我亲爱的古利老板。”
这个声音响起得如此突兀,如此平静,与厅内凝固的肃杀气氛形成了诡异的割裂。
罗维老爷没有震怒,没有质疑,甚至听不出丝毫的冰冷,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古利愣住了,身体僵硬,一时间竟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是讽刺是陷阱是新式的折磨 但,没必要啊!
就在古利老板狗呆的时候,一只干净但指节分明、掌心宽大厚实、没有茧子且修长有力的大手,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下方。
那只手只是平静地伸向他,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古利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顺着那双伸来的手,颤抖的视线一点点上移。
于是,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罗维瓦伦丁,金盏花领地这位刚刚还如同裁决生死的冷酷领主,此刻竟然微微俯身,站在他面前!
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上,竟挂着一缕温和得近乎......人畜无害的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的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我理解你”的宽容,仿佛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要拉他一把,驱散了他心头厚厚的阴霾,带来一股难以置信的暖流。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差,如同从凛冬厚厚的冰川之中突然置身于暖阳之下,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狠狠冲撞着古利老板的心脏,让古利瞬间失神眩晕,甚至差点控制不住失禁。
罗维的笑意更深了些,甚至带着点无奈的责怪:“古利老板,你看看你,得这么老高干什么快起来吧。一个吃里扒外,满嘴谎言的臭老鼠临死前的呓语,你觉得我会信他的吗”
罗维的声音轻松又笃定,每个字都敲在古利心头最紧绷的那根弦上,并将其轻轻松开。
“我信得过你,更信得过杜邦夫人的眼光。”
罗维的手又向前递了半分,语气平和而肯定:“你的办事能力很强,人也聪明可靠,有分寸感。这件事,我相信一定是你不在的时候,你手下的某个交易员,随随便便的把低级魔法挂袋卖给了平民这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 过错。至于走私,肯定跟你无关。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巨浪,伴随着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瞬间淹没了古利老板!
这是一种从地狱之门被硬生生拽回人间的眩晕感!
更是一种,被高高甩飞起来,又轻轻放下的控制感!
古利老板五体投地,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罗维继续微笑着说:“先起来说话。”
“是!是!”
古利老板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但又不敢完全握住罗维的手,只是借助那一点象征性的力量支撑自己发软的双腿站直,然后深深,深深地将上半身折下去,行了一个极其谦卑恭敬的大礼。
然后,古利老板无比恭敬的说:“罗维老爷明鉴!小人......小人今日才真正知晓老爷的睿智与胸怀!这份......这份信任......罗维老爷!您,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爷!我、我愿意为您做一切事情!一切!”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能将感激之情通过这恭敬到极致的姿态表露无遗。
什么商业套路,什么客套虚词,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古利老板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跪服!
罗维被古利的窘态逗得哈哈一笑,随手拍了拍古利的肩膀。
那力道很轻,却让古利感觉被注入了莫大的力量。
“坐吧。
罗维的声音恢复了领主的沉稳,仿佛刚才那轻松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开始谈起正式事务:
“其实这次找你来,是有个生意想和你谈谈。”
罗维转身,踱步回到主位,示意还站着的古利放松些坐下说话。
“噢!”古利这才如释重负,身体微微松弛,但精神却更加集中,恭敬地在旁边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洗耳恭听。
只要不是来索命的,谈生意他还怕什么 他只怕没机会为罗维老爷效命!
罗维坐定,十指交叉放在桌面,目光落在古利脸上,平静地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我跟米兰登的这场战争,明天就要开拔了。‘
“是!小人祝老爷旗开得胜!”古利满脸虔诚的呼应。
“嗯,”罗维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仗,会打很久。”
古利连忙恭维,“不会的,罗维老爷一出手,三天内必定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米兰登大败而归!”
罗维摇了摇头,“你错了,是我想打很久,不打久点,怎么拖垮他”
古利老板更加虔诚的恭维道:“罗维老爷真是太高明了,不用出手,就能活活拖耗死米兰登!”
罗维笑容可掬的问:“所以,你认为我会赢吗”
古利老板站起来表态:“罗维老爷!不是我认为您会赢,是事实如此!您必赢!”
这番话,虽然有恭维的成分,但也确实是发自古利老板的肺腑之言。
就算没有刚才的“走私案件”,古利老板也早就在军事会议的时候敏锐的预判到,罗维老爷一定会赢。
做为老辣的商人,古利老板太清楚罗维的优秀潜力了。
罗维老爷的粮仓从来都是满满的,只要罗维老爷不一上来就浪,这场战争的时间越久,罗维老爷就赢的越彻底。
当军事会议里的其他人,都还在比较兵力、战术,阵法的时候,古利老板都只是嗤然一笑。
从某种程度上,只有他才能真正理解罗维老爷的强大和底气。
士兵数量多,就是优势吗 不是的。
这是一种小孩子的幼稚看法。
一个最简单的比较就是100个士兵去打仗,只带了10个人的干粮,和10个人去打仗,带了100个人的干粮。
综合来说,10个人带了100个人的干粮的部队,才是真正有优势的。
大部分的战争历史,都在比较作战人数的多少,而往往忽略了后勤补给的重要性。
对于战役来说,人数多装备好,肯定占优势,但对于长期的战争来说,人数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古利老板虽然不懂兵法,但古利老板绝对是个聪明的生意人。
所以,古利老板早早的就判断出,罗维老爷必赢。
而经过了“走私案件”之后,古利老板对罗维老爷的敬佩和慕强,也越发的浓烈了。
罗维满意的笑了笑,“很好,不愧是杜邦夫人的得力手下。不管怎么说吧,这场战争不会只打一次战役就结束的,而每次战役缴获的战利品,比如金银、武器装备、马匹,俘虏、奴隶等等,数量会比我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次战 役都更加可观。
“光是战后清点、运输、利益分配、互相买卖这种事情,就会非常损耗我军的精力和时间。”
说到这里,罗维轻轻的摇了摇头,仿佛对那些繁琐的程序颇感不耐。
古利老板的商业嗅觉何其灵敏,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急促,但强行维持着恭敬的表情。
“罗维老爷,有什么我能效命的,请您尽管吩咐!”
罗维看着他微微放光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所以,我想省了中间那些繁琐的环节。反正这些战利品几经转手和运输后,大部分都会流动到你的贸易行里,而我还要从你贸易行里购买更多的战略物资,那么不如让我们直接一点,省去中间的麻烦。”
古利老板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罗维老爷,您是想,让我直接在战场旁边收购”
罗维笑了笑,“是的,但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我新的战利品分配制度,我管它叫......三马分肥。’
“三马分肥”古利老板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用词。
罗维说:“所谓三马分肥,简单来说,就是三匹马共同吃一个马槽里的饲料。而这个饲料,就是每次战争的战利品。
“噢!罗维老爷!您,您这是......”
古利老板满脸惊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知道,在索拉丁帝国,领主是享有战胜后所有战利品的归属权的。
只有当领主觉得对方不好打,为了激励手下奋勇作战的时候,才会承诺破敌之时,可以任意烧杀掳掠,谁抢到战利品就是谁的。
而罗维,则要实行三马分肥!把属于领主的所有战利品归属权,实打实的分出去!
这、这.......
罗维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跟其他领主的固有分配规矩不一样。是的,其他领主是享有全部战利品归属权,但是,在实际作战中,他们的领主兵几乎每个人都会私藏战利品,然后偷偷卖掉,那些领主能收上来的战 利品,最多只有三五成。
“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跟士兵们谈好分配。让他们不必有任何心里负担,也不被跟自己的领主藏着掖着。”
古利深吸了一口气,赞叹的说:“罗维老爷,您真是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开创领主!”
实际上,三马分肥的军事分配策略,不是罗维自创的。
在地球世界东方大国的历史上,强盛唐朝的军队,采用的就是三马分肥的策略,而也正是用这种激励手段,唐军的战斗力才能所向披靡,铸造出天朝上国。
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激励手段永远是第一战斗力。
通畅的上升途径,功勋体系,再配上明明白白的战利品,试问哪个士兵不会拼尽全力 罗维现在手里的兵力,大部分都还是奴隶,不能拥有私产,但这些奴隶,早晚都会晋升为平民的。
而且,随着将来领地的拓展,部队的规模建制也会大幅扩展。
早一点确定激励制度,就能早一点获得战斗力的提升。
而罗维之所以大费周章的搞定古利老板,就是要利用贸易行成熟的商业模式。
三马分肥如果没有一套成熟的定价体系和贸易交流体系,反而会引发内部分赃不均的混乱隐患。
一个决策想要成为好决策,不光是制定的制度要好,还要能完善的执行。
所以,随军商人,在三马分肥中,也要占有一席之地的。
商人,在任何统治中,是一定要用的,但也一定要打压的。
对商人的防备,跟对官吏的防备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在商人形成金融规模之前,还是非常好拿捏的。
商人追逐利益,因此非常容易妥协。
而官吏则不行。
越小的官吏,越天高领主远,反而越不好管理。
而越大的官吏,结党营私抱团谋利的可能性就越高,表面上服从管理,但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套的。
所以领地里,也就只有领民才有可能是跟领主一条心的。
因为他们想过好日子,而领主也想让他们过好日子。
至于官吏、商人,都要时刻提防。
现在的金盏花美林谷,领地还很小,而且都是绝对忠诚的官员,再加上罗维有强大的情报网,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领地越大,这种问题就会越严重,最后甚至会严重到比敌人的军队还要威胁领主的统治。
做为一个统治者,绝不可以不知道这一点。
小商小贩对于领地的经济来说,是非常好的润滑剂,可一旦让商人形成抱团的利益复合体,让他们有机会左右政治,那可就不行了。
因此,该敲打的时候,就得拎起来狠狠敲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