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按我的想法来了。”
“嗯。西边的门派若不喜欢,那是他们没眼光。”
“等我被人家灰溜溜的赶回神京,殿下也用这番话安慰我吗”
“嗯啊,裴少侠做什么我都喜欢。”
“真把你话本弄丢了又急。”
“再敢看完乱扔,本宫就把你也扔了。”
裴液笑了笑:“这话吓唬不动人。”
“等你回来。”
“好。”
无月有雨。
子时。
窗外的枝叶乱响,屋中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片。
赵子兴把靴子穿好,再次低头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短笺,墨迹很新,但在这样的光线强行去读,像是化成一缕缕鬼怪般的影子。
“......汝等即刻将新得之《六梅秘剑》,完整抄写,勿有错漏,交付查验之后,我等将转交于小赤霞。余罪暂且寄放,事后再行裁定………”
末尾落了点苍和天山的款,后面一片暗红,是谒天城仙人台的印。
“裁定......”赵子兴低低嗤笑一下,好像又有些颤抖,他用力咽了咽口水。
父亲没怎么教过他东西。对他的死他也并不悲恸。
他只是看着这张口吻公事公办的笺子,感到一种虚伪的可笑。
赵隆,梅谷之主,夺了小赤霞的武经吞噬,但第二天就被小云山之主查出,又被昆仑殿主正法于天山楼馆,就此结束了一生。
关于这个不怎么把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赵子兴只有一句话记得很清楚。
“江湖之上,弱肉强食。”
所以小赤霞掌门死在他的手里,他又死在了昆仑殿主手里。
只是父亲杀人夺经,还要遮掩藏匿,这些大派杀人夺经,倒连份愧疚也不愿承担。《六梅秘剑》理所当然地交由他们审核处理,而所谓的“罪”,自然就是强者屠杀弱者前,给自己戴上的冠冕。
赵子兴没有找到过变强的路子。
他修炼得很刻苦,年纪轻轻就抵达了八生,但两年了,还是看不见玄门的模样。
他习剑也有十余载,虽非蠢笨之材,却花了五年才将《六梅秘剑》习完,和那些传说中的天才简直云泥之别。
所谓仙狩名剑之奇遇,尤如幻梦;奇术秘经之修习,都得大派允可。
他没有料到机会会来得如此突然。
今年的五月。
雪莲之祸铺天盖地而来了。
赵子兴对镜子再次审视了一遍形容,他感到自己整个人在微微颤抖,于是调动真气仔细压制下去,然后将小匕藏入腰间。
那枚洁白的雪莲生出来时,他就感到心神悸动,等闻知它能吞噬的消息,更是夜里枯坐良久。
西境似乎一天比一天乱,直到五月中,忽然一条令人恐慌的消息传遍西境。
弈剑南宗屠戮了整个剑笃别苑。
‘要来了。’他想。
他见过那位剑笃别苑的大小姐,在两年前的花州之会上。两人见了一回礼,说了四句话。
她的美很令人印象深刻,绝不是那种庸脂俗粉,七八位俊杰围着她说笑,她完全就是众星所捧的月亮。
赵子兴没自贬身价地凑上去,只要自己强大了,女人自然凑上来......或者若是在个安静单独的地方相遇,他也许愿意和她讲几句与众不同的话。
而如今他看到这个消息,知道下一个时代要到来了。
南宗这样的大派,都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足以想象此次的势头有多么翻天覆地。
雪莲彼此吞噬,最终将如何所谓仙庭又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一定要抢占先机。
很简单的道理,你比他人先吞了五本武经,等那些还犹犹豫豫的人反应过来弱肉强食的本质时,当然就只配做你的养料。
几乎是时不我待了。
赵子兴没做过这些事,但他知道成大事者必得果决狠辣,他盯着镜子注视三息,再次尝试了运转了一下得授的那门《消形弥声法》,镜中的自己果然缓缓消失。这个结果给了他很多安全感,他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堂卧着的年轻人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抬头,是李占那张平庸的脸:“少主......怎么了”
“无事。你睡吧。”赵子兴喉咙微紧,“我去上个茅房。”
“哦......诶!少主,几位师伯说,少主不能离开屋子。”李占似乎清醒了些,揉了揉眼,“我忘了给少主拿夜壶吗”
他掀开被子起身:“少主稍等,我这就去。”
“不必麻烦了,你睡就是。”
“这,还是我”
“我让你躺着!”
“......哦,行。”
赵子兴走出院子,他没料到李占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平日他并不怎么注意他刚一出门就遇到意外,这令他有些犹疑,但即刻想到要做的事,一股热辣辣的血气涌上胸腔,他大步朝着正院走去。
这个时间他算得很清楚,徐五元年老体衰,会回房休息一阵,庞琦狂妄自大,今日又酗酒过甚,不会注意灵堂动静。只剩一个曲应师。
寒雨不停地打在身上,赵子兴跨入了正院的门槛。
“………子兴”堂中之人回头,皱眉,疑惑,“你怎么过来了。”
赵子兴不答,一步步走入堂中,盖着白布的尸体停在正中,他低着头,没说话。
曲应师低声呵斥:“令你禁足在院中,怎么又出来跑动!”
赵子兴立在她身边,动了动喉咙,低声道:“曲师伯,你们真打算把我梅谷秘传送给别人”
曲应师锁紧了眉头:“这是几家大派的决定,不是我们的决定......掌门他忽然袭杀小赤霞,也没有与我等商议,如今门派正是艰畏之时,应尽力求存......罢了,这些暂与你也无关,派中事务我们会处理的,你且回去吧。”
赵子兴凑上来,跪在她身边。
“......我知晓你伤恸,但门派正多事之秋,不可如午时般当众违逆徐师兄。”曲应师低声道,“徐师兄训斥你也是必须之举。不然令人以为门内不和,有机可趁,鬼蜮坏心就容易朝梅谷而来呃!”
曲应师瞳孔缩如针尖,唇口张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一柄沉重锋利的匕首从下往上钉入了她的咽喉,冰冷地真气汹涌贯入毫无防备的体内,锁死了她的每处关窍。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赵子兴声音微颤地喘息着,“我爹用命换来的东西,你们不肯给我的………一群蠢货,看不懂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曲应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身体痛苦而僵直,她似乎想吼些什么,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慢慢瘫在了地上。
赵子兴看了她一会儿,在她仍然温热的身体上摸索起来,几息,掏出了那本新的《六梅秘剑》,沉甸甸的重量放在手心,赵子兴笑了几声,然后神情又敛起,他警惕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还好只有夜雨淅沥。
将武经放入怀中,他拎起曲应师的剑,走入了雨夜中,奋力调节着气息,身形渐渐消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