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夏闯了白虎节堂?
陈迹在固原时也闯过白虎节堂,所以他很清楚闯白虎节堂要经历什么。
更何况,这是景朝节度使的白虎节堂,须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
此时,姜显宗带来的甲士翻身下马,来到陈迹面前,作势要接过姜显升:“将使臣交给我等吧,山下备了马车,诸位可乘车前往白达旦城。”
然而陈迹退后半步,将姜显升死死掐在手中:“什么时候见我的人,什么时候放你们的人。”
甲士脸色沉下来:“我景朝使臣,岂容南朝人胁迫?”
陈迹重复道:“什么时候见我的人,什么时候放你们的人。”
十余名僵持在陈迹身旁,蠢蠢欲动。
当中一人思忖两息,转头看向正策马离去的姜显宗:“节帅?”
姜显宗勒紧缰绳,回头戏谑道:“你们夫妻二人的胆子都大到天上去了,一个敢挟持我景朝使臣和公主,一个敢闯我景朝节度使的白虎节堂,当真不怕死吗?”
陈迹直勾勾的看着姜显宗:“我乃宁朝总督京营仪仗使,奉旨前来接景朝使臣进京。使臣既然在我手上了,没有再交给旁人的道理。”
姜显宗听闻此言,策马回到陈迹面前,又好气又好笑:“小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矩?你就算是宁朝的使节,也得在界碑那里等着本帅把人给你送过去,而不是过来抢…放人!”
山林里安静下来,景朝甲士皆把手按在腰刀上虎视眈眈。
陈迹手指掐进姜显升的脖颈,沉声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使臣到白达旦城地界了,他死在这,只怕节帅没法与姜家交代。”
姜显宗不慌不忙道:“本帅没法与姜家交代,你就能与你南朝皇帝交代了?你可是带着密旨来的,若是亲手杀了使臣,只怕要午门斩首示众吧…为你那妻子,连你南朝皇帝的圣旨都不在意了?”
陈迹面色不改,再次重复道:“等我的人出了白达旦城,我立马放了姜显升。”
姜显宗凝视着陈迹,沉默许久后说道:“现在才感觉你小子配得上那姑娘了。小子,你得感谢你有一个好妻子,本帅是欣赏她才留你们一命。”
说罢,他对陈迹身旁的甲士挥了挥手:“随他去吧,不想把使臣还给我景朝,那就别还了。去两匹快马,让他的人在城门前候着。”
姜显宗拨马下山,甲士也齐齐翻身上马。
陈迹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他不知张夏与姜显宗到底说了些什么,但这位西京道节度使…似乎带着些善意?又或者,这只是姜显宗给彼此找了个台阶下。
陈迹提着姜显升跟随大队人马下山,官道旁停着一架硕大的马车。
马车前插着两支赤红色竹竿,竹竿每一节缠着铜叶与皮革,顶端则各有一条牦牛尾垂下,这是双旌双节车驾,景朝皇帝御赐给节度使的节车。
在节车旁,三十二名甲士策马簇拥,静静看着陈迹等人上车这才动身前往白达旦城。
车内,陈迹带着姜显升坐在最里面,与洪祖二保持着距离。
离阳公主坐在软榻上挣脱了洪祖二的手:“本宫又跑不了!”
洪祖二冷眼看向姜显升,又将目光挪向陈迹:“你的老师好不容易捉回了元城,你却要放他景朝,你老师知道此事吗?”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我只奉命迎景朝使臣回京。至于是否放元城回景朝,那是陛下与阁老们要商议的事情,与我这个小人物无关。”
洪祖二冷笑:“先前的承诺怎么办,何时杀姜显升?”
陈迹摇摇头:“现在还不能杀。”
离阳公主也揉着手腕问道:“你答应本宫,助本宫回景朝,此事又该如何做到?”
陈迹再次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离阳公主冷笑:“故弄玄虚,若让本宫知道你在撒谎,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迹闭目养神,他此时此刻只想确认张夏、小满、小和尚是否平安无恙,别的都顾不上了。
马车跟着姜显宗大队人马来到白达旦城下,洪祖二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陈迹透过车帘,看见城门前一身灰布衣裳的张夏站在小满、小和尚旁边,安然无恙。
两人隔着门帘缝隙相望,张夏慢慢露出微笑。
同时如释重负。
洪祖二跳下马车,上前几步询问阿笙:“城内发生何事?仔细说来。”
阿笙低声道:“姜阙逼迫摆子叔去试探姜显宗心意,摆子说担心宵禁被人借机杀了,想等等。但姜阙不同意阿夏姐姐便主动去了节度使帅府。没过太久就看见姜显宗召集人马,大摇大摆的出了白达旦城。再之后就有人来唤我们,让我们不必藏了,在城门口等着你们。”
洪祖二若有所思。
所以张摆失等人进城时,姜显宗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此时,却见姜显宗策马来到姜阙与姜果面前,披着甲胄的阴影将两人笼罩。
下一刻,他竟扬起马鞭劈在姜阙脸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想知道本帅的心意便自己来问,我姜家男人何时开始躲在女人孩子后面了?”
姜阙惭愧低头:“节帅,事关重大…”
姜显宗又一记鞭子抽在姜阙脸上:“姜家家训是什么?”
姜阙低声道:“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与瞑目而无见者也。有志向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
姜显宗再一记鞭子抽在姜阙脸上:“最后一句!大声!”
姜阙高声道:“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姜显宗坐于战马之上,神情倨傲,斜睨姜阙:“连一个南朝来的女子,都敢孤身直闯我白虎节堂,直面刀斧。我姜家儿郎,流着狼王的血,却学了狐狸的伎俩。”
姜阙脸上鲜血直流,却没有伸手抹去,而是跪伏在地:“姜阙知错。”
姜显宗轻叹一声:“你们要早点知错,姜琉仙他们也不会去追随陆谨了。自去领三十杖,往后不用回上京了,留在西京道当个步卒,再不把尔等骨子里的血气磨出来,姜家可就没了。”
姜阙低声道:“领命。”
姜显宗回头看向马车里的陈迹,似笑非笑道:“尔等就不要进城了,带着殿下和姜显升自去南朝复命吧。没人护送你们自求多福吧…别死在我白达旦城里就行。”
姜阙猛然抬头:“节帅,这不合规矩。”
姜显宗策马往城里走去:“规矩?我景朝内斗斗得枢密使都被南朝捉了去,还有什么规矩?南朝使臣不是就在这吗,让他们接着我景朝使臣回去就行了,谈成什么样都与本帅无关了。”
姜显宗的身影没入城门洞中,甲士鱼贯而入,白达旦城的大门也轰隆隆合拢。
留张夏等人在城门外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姜显宗没有再纠缠使臣之事,竟是将他们全都撵出了白达旦城,容他们全身而退了。
离阳公主在车驾里沉声道:“姜显宗是聪明人,他既不想站在元襄那边,也不想得罪元襄,只想安安心心当一方诸侯守着他的西京道。他已经将我等交到宁朝使者手里,即便半路被人截杀也与他无关…一定会有人截杀,不止景朝人会截杀,你们南朝人也会截杀。快走。”
陈迹将姜显升丢进车厢,掀开车帘对张夏高声道:“上车,这就回崇礼关。”
然而就在此时,车里的离阳公主忽然拔出姜显升腿上的箭矢,粘连着血肉刺进姜显升的脖颈。姜显升身子抽出几下,再也没了生息。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洪祖二等人皆怔在原地。
陈迹回身看向车内,却见离阳公主又将箭矢拔了出来,任由鲜血溅在她的脸颊上。白皙的脸颊在灰暗的车厢里蒙上一层灰色,与紫色的血沾染在一起,有种诡异的艳丽感。
离阳公主展颜笑道:“从现在开始,姜显升不是景朝使臣了,本宫才是。景朝出什么条件换回元城,都由本宫说了算。想来,南朝也不会将使臣永远留在你们京城,毕竟总得有人带着盟约回到上京去。”
这样一来,她也不必成为和亲的牺牲品。
离阳公主看向洪祖二,而后又微笑着看向陈迹:“从此刻起,你就是最不希望本宫有事的人了,可得好好护着本宫,不然你该如何回南朝交代?”
寂静中。
张夏来到车驾前,钻进马车里,她坐在离阳公主对面,平静的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神情:“这是他故意给你杀的,不然你以为,以他的仔细,如何会将姜显升丢到自己无法援护的位置去?现在该你乖乖听话了,不然两朝都容不得你。”
离阳公主闻言一怔,复又展颜笑道:“那大家以后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多多关照。不必担心本宫再闹出什么岔子,那小子说本宫是野心家,本宫绝对是一个合格的野心家。野心家不会用情绪和过去发生的事情来做决定,野心家永远只做正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