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知道沈懋这家伙对于无天魔祖一定是恨之入骨的。毕竟是他亲手把人家赶下皇位,咔嚓一刀变成了九千岁。
不过沈懋这家伙毕竟从前当过皇帝,也曾心怀雄心壮志,对于征讨东海一事上,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沈懋曾言,她平生有三大志向 一统江湖与朝堂。
纳江湖魁首,魔教教主江嫣进宫为妃。
率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剿灭南蛮、东夷、北狄、西戎。
此三大志向,第一件事已经由江嫣做到了,第二件事再也办不到了,工具都被没收了,连个念想也没了。沈懋唯一还能做的,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虽然没有二十万大军,她也不再是皇帝,但只要亲自冲杀在第一线,也算是“御驾亲征”了。
她虽不再是男儿身,但曾经作为男儿的那些志向,她还没有忘。
所以她来到了这茫茫东海,开辟新的疆土。
她只向赵阿桶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允许她不拜魔祖。
阿桶虽有些不满,但考虑到一将难求,还是答应了。
在灵霄军团中,沈懋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自在于安乐。
这里没有人把她当异类看待。
为了修炼御剑术,灵霄军团绝大部分,几乎全部成员都已自宫,个个阴柔诡谲,沈懋在里面也不算什么异类。
只不过像她这样外形几乎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还是不多。
此时的沈懋,面容俊美秀丽,两含愁,带着三分病态,身姿娇柔纤细,似弱扶柳风,任谁看到她的第一眼,都会心生怜惜。
但是她的御剑术,却是灵霄军团中的最强者。
出征之前,她就能御剑八十步。在战场上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之后,境界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达到了惊人的一百步,与阿桶并驾齐驱。
由沈懋担任首领,灵霄军团众人也都服气。
在这群为了追求无上剑术、争先恐后自宫的偏执狂眼中,你能御剑一百步,那你说什么都是真理。
接到阿桶的命令之后,沈懋颇有些不以为然。
在她这位“先帝”看来,跟那些化外蛮夷有什么好说的,该烧就烧,该杀就杀,早杀早好,还搞什么通牒,纯粹浪费时间。
不过军令如山,也是她事先就跟阿桶答应好的,只能不打折扣地执行。
沈懋身为前任皇帝,文武双全,乃是军中文采最佳之人,亲自提笔撰写了这篇通告 昭告长风岛民:
盖闻东海岛名长风,本属天罡正位,奈何浊气侵染坤舆,瘴雾蔽锁星躔。
今奉无天魔祖敕命,当以天罚涤荡乾坤,三日后大劫降临,此岛当沉于归墟。
尔等岛民速备舟楫,离岛亡命。若执迷不悟者,身化齑粉,万劫不复。
天刑降时,玄雷裂空,沧波倒卷,金阙震怒,碧海成尘,蛟龙蛰伏,鸾鹤绝迹,生灵涂炭,无可幸免。
此非魔祖无情,实乃天道轮回。
慎之!慎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大楚灵霄教习懋笔 沈懋写完之后,先呈给阿桶过目。
阿桶是个粗人,当年跟着赵满仓在农隐山种地,也只学会了一些粗浅文字,后来担任教主之后,为了钻研教义,也时常读书,但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再怎么苦读也只能算是粗通文墨,不是个睁眼瞎罢了。
他对着这篇半文半白的昭告书瞪着眼睛看了好几遍,陷入了沉思。
沈懋问:“我是不是写得太晦涩了,要不要再直白些”
阿桶摇头:“不用,已经很直白了。”
沈懋道:“教主觉得何处需要改动么”
阿桶盯着满纸云篆,喉结上下滚动三回,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纸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沈懋道:“要不我给教主从头解释一下”
“不用,我看得懂!”阿桶轻哼一声,指向文章末尾,“这里的署名,改成“大楚天兵吧!”
“好。”
阿桶令人将昭书连夜抄录三万份,分发给灵霄军团众人。
接下来的两日,沈懋便率领灵霄军团的御剑师骑猛鹫前往长风岛,在各处投掷文书,宣称天罚将至,勒令所有岛民速速离去,免遭天谴。
沈懋盘旋在长风岛外围,等候了半日,却见岛上迟迟没有动静。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写得太晦涩了,那些化外蛮夷都看不懂,所以没当回事。
她又再度骑猛进入岛内,探查情况。
大部分岛民靠打渔为生,大字不识一个,的确是看不懂。
但也有少数有学识者,看到昭书之后大惊失色,立即汇报给了各级官员,一直递到长风岛主源田征手上。
长风岛主源田征立即召见神火营统领沙玛三郎,商量对策。
沙玛三郎不以为意:“什么天罚,无非就是这些黑日蛮子惯用的恐吓伎俩,他们吓得住别人,吓不住我!”
源田征愁眉不展:“听说那位黑日魔祖神通广大......”
“源大人,您是一岛之主,难道要弃岛而逃吗”沙玛三郎冷哼一声,“源大人还不知道吧他们所谓的灵霄军团想要偷袭龙王城,却被米田丰大将军以大蛇神弓射杀三人,灰溜溜地逃了回来!这些残兵败将现在还想来吓唬我 神火营志士,我岂会上他们的当!”
他斜瞅着源田征道,“源大人,你也要拿出勇气来!堂堂一岛之主,身上还流淌着皇族的血脉,被别人几句话就吓得坐立不安,成何体统”
源田征被沙玛三郎呵斥得面红耳赤,心中又气又怒。
他乃是皇室源家的一员,也算是封疆大吏,地位何等高贵,竟被沙玛三郎这样一个低贱的兵痞当面指责,当场就想发作。
沙玛三郎丝毫不惧地瞪着源田征。
他虽然出身远不如源田征,但是靠着自己的勇猛无畏一步一步搏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尤其是在与楚国水军的战斗中以下克上,亲自斩杀了想要临阵脱逃的上司,才成为了神火营统领。
他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杀出来的地位,根本看不起源田征这种怯懦愚蠢,全靠祖荫的贵族子弟。
如果源田征敢逃跑,沙玛三郎也不介意再来一次下克上,将他当场斩杀。
源田征看出了沙玛三郎的杀意,尽管心中不住咒骂,但还是按捺住了脾气。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战乱不断,这群兵痞趁势崛起,如日中天。
听说在龙王城中,镇岳大将军上关行西甚至敢对皇陛下大声咆哮。
而眼前这位沙玛三郎深得上关行西赏识,所以才有恃无恐。
大楚水师打来的时候,源田征早就想率领亲信转进到龙王岛了,正是因为沙玛三郎的威吓,才不得不留下来,以万金之躯亲自抵抗大楚水师。
源田征悻悻地道:“本大人当然不会逃跑,只是想提醒阁下,黑日蛮子既然放出话来,三日后必然有所行动,阁下莫要放松警惕。”
沙玛三郎冷笑道:“当然!我早就做好了准备!那些灵霄鸟人还想故技重施偷袭长风岛的话,我就让他们来得去不得!一死方休!”
源田征不无嘲讽地道:“如此甚好,本大人就等着阁下的“一死方休‘了。”
沙玛三郎回到神火营,立即下令,收缴楚军昭书,就地销毁,制止谣言的传播。无论士兵还是岛民,有传谣者杀无赦!
当夜,源田征的岛主府邸中灯火通明,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来,曲乐不绝,歌舞不休。
源田征却是长吁短叹,虽有几个美妾的服侍,却始终提不起精神。
“源大人何故忧心”源田征最宠爱的美妾仁子坐在源田征腿上柔声问道。
源田征叹气道:“沙玛三郎的大话说得很满,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仁子道:“虽然沙玛将军做好了御敌准备,但源大人万金之躯,岂可不备万一”
源田征道:“府中有一条密道,直通狮子湾,我在那里准备了一条小船。但沙玛三郎盯我盯得很紧,如果我走了,他肯定会追上来。
仁子美眸一亮:“狮子湾源大人的船,能坐几人”
源田征知道她的心思,哈哈大笑:“虽然是条小船,但也坐得下你这只小狐狸!”
仁子脸上也露出甜甜的笑容:“仁子生是大人的人,死是源大人的鬼。无论源大人去哪里,仁子都会追随在源大人身边。”
源田征捏了一把她的脸,又皱眉道:“只恨沙玛三郎这厮,不知道安插了多少耳目......”
“大人不必忧心,只要安静蛰伏,一定有脱身的时机。”仁子说着,附在源田征耳边,压低了嗓音,“等再过两天,黑日蛮子打过来的时候,就是好机会………”
源田征听得频频点头。
他终于放下心来,看着怀中美艳的仁子,忍不住食指大动。
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睡着。
次日一早。
源田征被一阵狗吠声吵醒了。
他睡眠不足,心情十分恶劣,怒气冲冲地问道:“一大早的嚎什么丧”
几名婢女来报,说是岛主大人心爱的黑犬六公正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狂吠,拉也拉不走。
源田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给它几块肉骨头,赶紧让它闭嘴!”
过了一会儿,狗吠声还是没停,吵得源田征不得安生。
源田征愤怒地从床上爬起来,连外衣也顾不得披,气冲冲地朝外走去。
“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干脆拿你们喂狗!”
婢女们吓得跪倒了一地。
但那条黑犬却始终狂吠不止,地上放着几块肉骨头,它却看也不看,只朝着一处空地大叫。
“死狗,你乱喊什么”源田征揉着惺忪的睡眼,踢了黑犬一脚。
黑犬夹紧了尾巴,回头看了源田征一眼,口中发出呜咽声,又马上转过头去吠起来。
一袭柔媚身段的仁子站在源田征身后说道:“六公是不是发现了虫子一类的猎物”
源田征打了个呵欠:“八成是这样。”
他摆了摆手:“把它拖出去!再吵到我睡觉,就拿你们喂狗!”
婢女战战兢兢,拿人喂狗这种事,岛主大人真的做过。
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黑犬拖走了。
黑犬仍在朝西方狂吠,得婢女们心烦意乱,但只要吵不到岛主大人,就只能由它去叫。
借着犬吠的掩护,婢女们也在小声议论,六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肯定不是捕猎虫子或者老鼠,虫子哪有肉骨头好吃。然而放在地上的几块肉骨头,六公碰都没碰过。
源田征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忽然听见旁边的仁子抬头望着天空,嘴里发出轻咦声。
“仁子,你在看什么”
“大人你看,那些动得好快。”仁子张着樱桃小口,满脸讶色。
源田征抬头望去,也不由一愣。
原本万里无云的白天,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好几团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天空笼罩。
就在两人对话的短短几息之间,晴朗的天空就明显阴沉下来。
“要下雨了,我们快进屋去!”源田征说道。
“是!”
仁子虽然感觉如此诡异的天象不是普通的暴雨天,但她窥见岛主大人朦胧的睡眼,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岛主大人昨天忙碌到凌晨,几个美妾轮番上阵,仁子还假装晕厥睡了一会儿,岛主大人可是实实在在地辛劳了一夜,仁子明白他有多累。
岛主大人现在只需要回屋歇息。
其他的事,就算世界末日来了,都抵不过睡觉重要。
仁子挽着源田征进屋上榻,正要关紧门窗,忽然瞪大双眼,几乎要惊叫出声,又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在一阵阵轰鸣的雷声中,天空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就连那些漆黑如墨的雷云,也被染成了碧绿泛黄之色。
如此诡异的天色,仁子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岛主大人,却听见后方响起了鼾声,与窗外的雷声一呼一应源田刚一沾上床榻,就迅速睡着了。
仁子却再也没有分毫睡意,就这样倚在窗前,愣愣地望着碧绿色的天空。
源田征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身边,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涣散迷离,面容憔悴似女鬼。
源田征吓了一大跳,高声疾呼:“来人!护驾!”
那“女鬼”却开口道:“大人,你总算醒了!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源田征这时才看清,此“女鬼”原来是仁子。
仁子此时未梳妆打扮,面色惨白,花容憔悴,嘴唇隐隐泛乌,看上去简直跟女鬼没什么两样。
源田征松了口气,又疑惑地问:“仁子,你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丑的仁子。
仁子紧紧抓住了源田征的手掌,急声道:“大人,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源田征感觉仁子的手掌冷得像冰一样,忍不住泛起了嘀咕:本大人该不会是在做噩梦吧今天的仁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轻咳一声,问道:“仁子,你真的是仁子吗”
“大人,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仁子啊!”仁子冰凉的手掌将源田征抓得更紧了。
源田征道:“总感觉像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变的。”
“大人总是这么风趣。”仁子强颜欢笑。
源田征道:“如果你真的是仁子,那你应该还记得昨天晚上我们怎么说的吧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啊!”
“我......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好时候。”仁子咬了咬嘴唇,“可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大人,我有一种预感,再不走就晚了!”
“你可真是奇怪,昨天晚上还劝我要静候佳时,睡一觉醒来就改主意了。”源田征狐疑地看着仁子,“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