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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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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秘密看押刘吉之所。

  一连两天,刘吉都在那儿奋笔疾书,把心中的愤懑之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他之前从未经历过如此局面,并没有意识到目前的处境其实是李荣和朱骥专门为他所设的消磨他精气神的陷阱,此时只顾着检举别人,以彰显自己是多么的正确和大无畏。

  就在他反复思忖该把谁拖下水时,房门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为首者覃吉,而在覃吉身后跟着的正是张延龄。

  覃吉站在门口,小声对张延龄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您了。”

  说完覃吉没有跟刘吉打招呼,转身离开。

  刘吉难得看到比秉笔太监李荣地位还高的人,正要上前去问个究竟,尤其是想知道自己几时会被放出去,但等他绕过书桌,快步来到门口,门虽大开着,也没人阻拦他出去,但此时覃吉已绕过回廊,背影消失在了月门外。

  “刘阁老,晚生向您问安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您老还认识我吗?”

  “张家小子?”

  刘吉皱眉打量。

  此时他身上仍旧带着股不可一世的傲人姿态,作为文官魁首,好像任何人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张延龄道:“正是小子我,此番乃奉姐夫之命,来跟刘先生好好谈谈…可否到里面叙话?”

  “陛下派你来的?”

  刘吉心中那叫一个气。

  明明内相覃吉都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却让我最憎恨的张来瞻的儿子,跑来跟我交谈?

  看不起谁呢?

  就算张来瞻来了,我都不屑一顾,何况是他儿子?

  难道是皇帝觉得我只配跟这种毛头小子对话?

  他本来可以直接出言回绝,但听张延龄说是奉皇命而来,刘吉又非常关心自己几时能出去,只能耐着性子让开一条路,把张延龄“叫”进房内。

  张延龄不管刘吉那杀人的眼神,率先坐了下来。

  刘吉本要张口训斥,旋即又想到对面一个稚子,可能都不算读书人,外戚家的狗崽子,目中无人是理所应当之事。

  跟这种稚子怄气,太过有失身份,所以跟着坐了下来。

  “有什么话?直说吧!”

  刘吉眼见张延龄迟迟不肯开口,只好一脸阴沉地问道。

  张延龄笑吟吟地看了刘吉一眼,反问:“刘先生为何会到此,应该想明白了吧?”

  刘吉道:“怎么,你是替覃吉前来传话的?”

  “当然不是!”

  张延龄正色道,“我是代表陛下而来。”

  “哼,就凭你?”

  刘吉一脸不屑。

  张延龄满含深意地笑了笑,道:“是的,就凭我…因为来之前,我姐夫向我面授机宜,让我好好跟刘阁老沟通…如果刘阁老知情识趣,那一切都可以商量,如果非要闹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那就只能公事公办。”

  “胡言乱语!”

  刘吉怒道,“陛下怎会跟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这些?”

  “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张延龄一点儿都不着急。

  毕竟现在主动权完全在他这边,而他来此的目的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般,就是朱祐樘希望刘吉能识趣点儿,主动请退,这样起码可以保持面子上的和睦。

  本来朱祐樘想对刘吉来硬的,仿照去年万安辞官旧例,直接把他轰走就行,避免麻烦。

  但可能是想到前后两任内阁首辅都落得惨淡收场,会显得他这个皇帝很没有人情味,所以才会让张延龄过来,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如果厚脸皮的刘吉坚决不妥协,非要硬扛到底,那就维持原来的打算,直接把刘吉轰出朝堂,反正也没什么人同情刘吉,正如前首辅万安一般。

  刘吉脸色异常难看。

  他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何为知情识趣?”

  张延龄道:“陛下觉得,如今的刘阁老,已不能做到分担朝务,许多时候甚至还会拖后腿…”

  “胡言乱语!”

  刘吉一脸怒色,斥道,“老夫纵横官场几十载,处理大小朝务数以万计,居然说我不能分担?

  “哼!竖子之见。”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那刘阁老不妨跟晚生说说,您最近处置的最大一件朝事,是什么?具体票拟又是怎样的?”

  简单一个问题就把刘吉给难住了。

  最近…

  经他之手票拟奏疏,好像已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而且当时是怎么票拟的,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张延龄见刘吉犹豫,追问:“刘阁老,或者我再问问…最近您参与了那些政策法规的制定,或者内阁参与度比较高,由您力主或亲自运筹的事情?”

  刘吉闭上眼,以冷漠的口吻道:“老夫不与竖子一般见识。”

  张延龄暗笑不已。

  你这是讲理不成,就拿我孩童的身份说事?

  辩不过别人,就拿立场说事?

  张延龄道:“那我这竖子就帮您老回忆回忆。从去年入冬至今,朝中共发生三件大事,其中一件乃先皇下葬,刘阁老参与度似乎很高。”

  “哼!”

  刘吉一脸得意,好似在说,你总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不过刘吉也在想,先皇下葬,我到底做过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张延龄继续道:“随后就是盐政改革,内阁也是出了大力的…至于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就不得而知了。”

  “哼!”

  刘吉继续保持不屑。

  “最后就是西北用兵。”

  张延龄道,“刘阁老在京师运筹帷幄,为西北一战添砖加瓦,也算居功至伟吧。我能想到的暂时就这么多,刘阁老再补充补充?”

  刘吉听到这里,怒不可遏,起身指着张延龄道:“你这竖子,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来人!把此子赶走,老夫不想与他谈!”

  听到动静,外面马上有人打开房门。

  正是朱骥。

  不过朱骥看到里面的状况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居然又把门给合上了。

  刘吉看到这一幕,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连区区锦衣卫指挥使,都不给我大明首辅撑腰?居然让这个外戚家的小子,在我这里耀武扬威?

  哎呀,坏了!

  当今皇帝分明是个昏君啊!

  竟然偏听偏信,对外戚家的小孩如此器重?

  连带着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敢得罪!

  张延龄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神色略微带着几分阴损,道:“刘阁老,有关李尚书参劾你,在先皇时无端参与易储案中,背地里筹谋,算计皇位传承,实在罪大恶极。此外,你还联合朝中不少官员,做了很多贪赃枉法之事,陛下已看到相关罪证,龙颜震怒!”

  “全都是诬陷。”

  刘吉心态炸裂。

  要是换作他没进这地方前,绝对不会跟张延龄争论这种事。但现在的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稍有异动就反应过度。

  张延龄道:“陛下的意思,刘阁老你愿意知难而退的话,那过往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你没听到老夫的话?什么易储,什么贪赃枉法,全都是诬陷。”

  刘吉涨红着脸驳斥道。

  张延龄皱了皱眉:“怎么老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呢?刘阁老,想来您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既已发生,是不可能没有留下证据的。

  “李孜省是什么人?他会在检举别人的时候,来个无从查证?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再到具体犯罪细节,全都给你列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刘阁老家中具体贪墨了多少银子,都算出了个大概,还是省省吧。”

  “哼!”

  刘吉心中惶恐不已,脸上却满是羞恼之色,咆哮道:“奸臣的话也能听?李孜省贪了多少?先皇在时,他就是大明最大的奸臣。”

  “这话没毛病。”

  张延龄居然附和,“先前我见陛下时,陛下也说了,李孜省这人很贪,确实有中饱私囊的行为,但好在大部分赃款都交到了内府,虽有罪但不至于到不赦的地步。

  “随后,陛下肯定了李孜省的能力,言太皇太后曾提及,这人若是能掌控,那就可以继续用,否则…果断弃之。不知刘阁老您又如何呢?”

  刘吉咬着牙,默默无语。

  张延龄再道:“陛下已决定,把治河事交给李孜省,朝廷不会出一文钱,黄河改道的所有开销,都由李孜省负责。”

  刘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让李孜省去治理黄河?开销…还由他全部负责?”

  “是。”

  张延龄道,“此乃陛下对一个奸臣,或者说是一个贪官给出的惩罚。李孜省既然有罪,那就应该为其过往做的错事赎罪。

  “敢问刘阁老,您能为朝廷带来多少好处?还是说,应该把您的家产一并抄没,看看是否跟您历年所得俸禄对得上,再看看是否有隐匿的收入,为世人所不知?”

  “混账东西!”

  刘吉勃然大怒,“堂堂阁臣,岂是说查就查的?”

  张延龄笑道:“刘阁老,不知道你转移资产的能力,是不是跟您眼下表现出的气魄一样厉害?”

  刘吉虽然听不太懂,但却感觉到,张延龄明显有备而来。

  “嘿,锦衣卫已经做好了查抄您府宅的准备,另外您老家那边,也随时会安排人前去抄没。”张延龄笑道,“最近你没跟外面沟通,却不知你的人是否已经做好了把资产全都转移的准备?”

  刘吉气急败坏:“竖子敢尔!”

  张延龄一脸自在之色:“陛下已经很仁慈了,想与你来个善始善终,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彼此颜面也更好看些不是?”

  刘吉缄默不言。

  张延龄再道:“有关李孜省检举揭发,涉及你的案子,其中不少涉案人已被下了诏狱,相信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如实交待。另外你在朝中的党羽,你的亲眷,借助你的威势在外面作威作福,肯定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话说,你风光无限时结交的那些个朋友,有几个是真心的?只要你案发,朝中定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检举揭发,包括你曾经最坚实的盟友也不会例外。你应该知道,这世道从来都是人心不古。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给你定罪。那就…用点儿特殊手段,屈打成招,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不是针对你本人,而是跟你关系紧密之人,有了他们的口供,天下间谁还会相信你这个首辅正直无私呢?”

  饶是刘吉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张延龄,但在听了这番话后,还是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见刘吉有所触动,张延龄起身出门,叫来覃吉,跟刘吉面谈。

  等覃吉来到虚掩的门口,看到房内刘吉正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有些惊奇。

  这次朱骥是跟覃吉一起前来的,见此情形冲着覃吉摆摆手,大概意思是,先别去招惹这家伙,先让他冷静一下。

  “怎么回事?”

  覃吉低声问朱骥。

  朱骥解释道:“刚才二公子对刘阁老好一番威胁,如今刘阁老还在消化相关信息…他那强硬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松动。”

  “威胁?”

  覃吉很纳闷儿。

  一介稚子,就算是外戚,能力也不俗,但能威胁到一位当朝阁老?

  朱骥也有些不可思议,道:“卑职想来,或许正是因为二公子不在官场,其动用的手段无须遵循常理,说出的话才会令刘阁老如此在意。”

  “这…”

  覃吉瞪大了眼睛,心想还能这么玩呢?

  朱骥道:“卑职听得不是很真切,但大概意思是,若刘阁老拒不配合,不主动上疏请辞,就会被追责,不止是他,还有追随他的人也会倒大霉。哪怕刘阁老的党羽负隅顽抗也不行,因为要屈打成招的话,再简单不过了。”

  覃吉摇头:“小国舅非常讲理,断不会这么做。等等…”

  突然想到什么,覃吉有点儿明白张延龄的套路了。

  不怕事情做不绝,就怕你不信!

  你刘吉是什么货色,自己最清楚不过。

  你本身就不干净,莫非还以为身边人都是干净的?

  既然文的不行,那就让你知道,原来看似仁慈宽厚的皇帝,身边也可以有擅长使用酷刑的心腹…

  谁说心软的皇帝就不能任用“酷吏”办事?

  随便拉个人出来,让覃吉、朱骥,甚至是三法司的人来充当酷吏,以刘吉对他们的了解,自然不相信,或者还会觉得,那群人不敢冒着违背政坛潜规则的风险,对付他和他的党羽。

  但张延龄却不怕。

  我们张家本就是你刘吉认定的靠“投机取巧”的方式上位,在你眼中本就不干净,这不正好我的威胁之言,也很可能是真的,如你心中所预料的那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覃吉想到这里,立即望向朱骥,问道:“刘阁老真信了?”

  朱骥道:“这得您亲自去问问。”

  “明白。”

  覃吉推开门走了进去,直接来到刘吉旁边。

  听到脚步声,刘吉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覃吉,眼前一亮,连忙问道:“覃公公,你是代表陛下前来传旨,放我出去的吗?”

  “当然不是!”

  覃吉回道:“刘阁老,老朽此番前来,是想看看你的情况。该说的话,想来张家那位小国舅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吧?”

  刘吉气恼道:“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很卑鄙?竟想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逼迫老夫就范?老夫一辈子都清正廉明,问心无愧。”

  “刘阁老,你这又何必呢?”

  覃吉有点儿无语。

  心说你刘吉把戏演着演着,连自己都信了?

  再或者,你这位内阁首辅,认为你以前做的事情,真就一点没有违背朝廷法度?或者是觉得贪的不够多,在朝中造的孽不值一提?

  把别人都当傻子戏弄吗?

  刘吉道:“覃公公,你到底想怎样?”

  覃吉无奈道:“刘阁老,你要真觉得问心无愧,就什么都不必说。张家小国舅,会仔细跟你论清楚的。”

  “陛下简直是胡来!”

  眼见覃吉转身要走,刘吉急忙吆喝,“朝中大事,岂能听信一介稚子之言?张家二公子只是外戚罢了,连朝官都不是。他逼迫阁臣的行为,要是流传出去,大明体统何在?到时岂不是…”

  覃吉道:“刘阁老,张家大国舅乃锦衣卫中人,小国舅未来也必然会进锦衣卫,他代表锦衣卫跟你谈话,本身并没有坏规矩。

  “要是你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也无妨,至少你的案子一定会走到刑部和大理寺,朝中人自会给你申明冤屈。”

  刘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心说,我都被张延龄那小子给栽赃陷害了,回头闹到朝廷,那些证据就成了铁证,我还怎么给自己申辩?

  厂卫里边,就没人能给我做主吗?

  刘吉道:“我要恳请陛下,换个人前来主持!老夫一向谨小慎微,从不犯错,所做一切全都是为大明,身正不怕影子斜。”

  覃吉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心说,或许二公子是对的,对这种人就不该有什么仁慈之心。

  听他废话,还不如回去做点儿正经事,好过于在这里费嘴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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