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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金陵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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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府衙后堂,檀香袅袅。

  红木长案两侧,气氛剑拔弩张。

  主位坐着金陵知府,面皮白净,眼袋浮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眼神闪烁。

  他身旁是应天府通判,一张国字脸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下首几位本地官员,皆低头不语,没人敢说话。

  之前都尉司的那位郑千户也在座,他腰板挺得笔直,但按在刀柄上的指节微微发白,看似面色阴沉,但眼中却满是无奈。

  他偷偷瞥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李衍和王道玄,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只觉得胸中憋屈。

  “李…李公子。”

  金陵知府干咳一声,勉强挤出点笑容,带着官腔特有的拖沓,“槐树村之事,骇人听闻,本府闻之亦痛心疾首。然此事干系重大,牵涉邪教妖人,自有都尉司会同玄门法脉侦办。”

  “公子仗义援手,查明田千户暴毙之因,本府定当上奏朝廷,为公子请功。至于林氏商行一案嘛…”

  他拖长了调子,看向通判。

  旁边通判立刻接口,满脸讨好道:“林耀祖私通倭寇,致扬州漕运重地生乱,证据确凿,已由刑部下文,着杭州府主审。”

  “此乃中枢定案,铁板钉钉。咱金陵府衙门也无权置喙,公子持乾坤书院令牌,体察民情固可,然插手地方刑名,干涉朝廷钦案,未免…逾越了!”

  李衍也不废话,直接看向郑千户。

  他早就料到,想将林家人弄出来没那么容易。

  金陵这帮官员,或多或少都和那两家有关系,加上开海派如今在朝堂的权势,必然不会秉公办理。

  于是,他便直接找上了郑千户。

  京城的田千户被害,地方被茧衣教渗透。

  他若不想死,自然不能再置身事外。

  果然,郑千户咳嗽了一声,眉头紧锁沉声道:“通判大人,槐树村之事重大,田千户之死分明与那‘茧衣教’脱不开干系,况且已得知真凶,那几个人…”

  “郑千户此言差矣!”

  另一名当地世家出身的官员打断道,“田千户之死是妖术作祟,林家通倭是白纸黑字的卷宗!焉能混为一谈?”

  “乾坤书院令牌是尊贵,可也管不到我大宣律法刑名上去!李公子,你一番辛苦我等知晓,但莫要被人利用,卷入不该卷入的是非。”

  他是姑苏陆氏之人,说话自然也更硬气。

  “是非?”

  李衍喝了口茶,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却盖过了堂内嘈杂。

  “槐树村数百口,被邪教以‘神蚕’之名活活制成蚕茧,吸食精血,此为是非!”

  “田千户身负押解之责,却在句容荒野被邪物‘林中翁’化作枯骨,此为是非!”

  “吴中织户匠籍,被苛捐杂税逼入绝境,转投邪教以求续命,此事…更是天大的是非!”

  这一下,带着拳意精神,直入所有人脑海。

  他目光如电,一一扫过面色变幻的官员:“你们说林家商行一案,主审远在杭州,卷宗封存,我自会去找他们。”

  “但金陵城内,田千户暴毙、槐树村惨案、邪教‘茧衣教’以蚕丝控制百姓、图谋内应,桩桩件件…可脱不了干系!”

  “金陵府衙、都尉司,身负守土安民、稽查不法之责,如今邪教肆虐,证据就在眼皮底下,却以‘无权’、‘钦案已定’为由,推诿塞责,坐视妖氛日炽,甚至…不惜阻挠查案?”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凛冽的煞气,“究竟是无力,还是…不愿?亦或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出某些不该牵连的人?”

  “李衍!你放肆!”通判拍案而起,须发皆张,“敢在府衙公堂之上,妄议朝廷命官,诽谤上官?!”

  知府也沉下脸:“李公子,本府敬你是乾坤书院门人,对你多有容让。但朝廷法度,不容轻侮!槐树村之事,都尉司自会彻查。至于林家案,无可更改!若再纠缠,休怪本府不讲情面!”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

  与此同时,槐树村的挖掘与清理工作,也在当地玄门道人带领下,如火如荼地进行。

  有都尉司在旁监视,也没人敢动手脚。

  一具具被厚厚蚕茧包裹、早已失去生机的扭曲人形从祠堂地穴中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排列在村中空地上,触目惊心。

  那几头已被龙妍儿特殊药粉毒毙、野猪般大小的“神蚕”尸体也被拖了出来,狰狞可怖的口器暴露在日光下,引得清理现场的兵丁和差役阵阵作呕,面色惨白。

  更重要的是,在周大勇家的炕洞里,搜出了几封字迹潦草、沾染血污的书信。

  信是周大勇在绝望中偷偷写下的,详细记录了“茧衣教”神使如何以秘法续命为饵,诱骗村民供奉“蚕神娘娘”,又如何逼迫村民贡献青壮劳力进入地穴“侍奉神蚕”,最终化为茧蛹。

  信中更提到了几个附近同样信奉“蚕神娘娘”的村落名称,以及他受人蛊惑、用特制铃铛引来“林中翁”害死田千户的经过,明确指出这是为了灭口,防止田千户深入追查林家案背后的蹊跷!

  这些血淋淋的铁证,被快马加鞭送往金陵城。

  堂上的气氛,也逐渐变得微妙。

  郑千户看着手中证物,心中一阵后怕,厉声道:

  “府尊!通判大人!田千户之死,确系邪教灭口!那周大勇遗书,更直指幕后有人操控,意图阻挠林家案真相!这已非寻常刑案,而是邪教乱国,动摇社稷根基的大祸!”

  “都尉司职责所在,恳请府衙即刻行文周边州县,彻查邪教据点!同时,林家商行一案疑点重重,必须重审!”

  “乾坤书院李公子介入,合情合理合法!”

  “谁敢再阻挠,便是心中有鬼,包庇妖邪!”

  他也是急了,这事若不说清楚,估计自己就要戴枷锁。

  看着这些证据,再加上郑千户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金陵知府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也没了方才气势。

  两大世家确实不好得罪,但这些大案可都是发生在金陵地面上,况且还有太湖妖乱,一个弄不好,就会被扣上玩忽职守,导致邪教坐大、甚至妖军内应的罪名。

  到时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一名衙役跌跌撞撞冲进来,声音带着一丝惊慌:“报——!启禀府尊!京…京城玄祭司提刑千户邱大人、都尉司北镇抚司佥事褚大人,奉上谕及兵部将令,已到府衙外!”

  堂内所有人,顿时心中一震。

  不等他们出去相迎,就见两名身着玄黑官袍、气息沉凝如渊的官员大步流星走入后堂。

  为首者面如冠玉,三缕长髯,双目开阖间隐有雷光闪动,袍角绣着狰狞的狴犴兽纹,腰间悬一块刻满云雷符文的玉牌。

  正是玄祭司提刑千户邱明远。

  他身旁的褚佥事身材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石,一身都尉司高阶武官特有的玄铁鳞甲,透出沙场血腥气,腰间悬挂的赫然是一面黑沉沉的虎符!

  邱明远目光如电,扫过堂内诸人,在满桌证据和李衍身上略一停顿,随即朗声道:“玄祭司邱明远,奉圣谕及兵部调令,特来金陵督办‘茧衣教’妖乱及倭寇余孽事宜!”

  “金陵府上下,全力配合,不得有误!若有怠慢、推诿、阻挠者,视为同党,立斩不赦!”

  同时,兵部将令符牌在褚佥事手中举起,寒光四射。

  那“立斩不赦”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金陵众官员心头。

  知府和通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再无半分血色,身体微微颤抖,之前的强硬和推诿荡然无存。

  他们慌忙起身,深深揖礼:“下官…下官遵命!定当全力配合邱千户、褚佥事、李公子,剿灭妖邪,澄清玉宇!”

  后堂气氛陡变。

  邱明远和褚镇岳雷厉风行,当场接收了槐树村的所有证据,并听取了李衍关于槐树村惨状、田千户死因以及林家案与邪教关联的简明汇报。两人面色皆是凝重至极。

  二人是因为田千户之死,督公赵无咎发火,加上金陵妖乱,才从京城出发赶来。

  路上又收到李衍托金燕门传递的消息,更是快马加鞭。

  有了他们加入,李衍在金陵不再被动。

  待处理完交接,来到都尉司厢房内,邱明远才看向李衍,语气缓,带着一丝商量的语气开口道:“李少侠手段高明,功在社稷,玄祭司与都尉司上下,铭记于心。”

  “但眼前金陵局势,想必少侠也知,妖人嫘阴拥扬州鼎,聚妖军于太湖,直逼金陵!城内亦是风雨飘摇。‘投龙大典’在即,金陵城绝不能再生内乱!”

  李衍淡淡一瞥,没有说话。

  邱明远见状,走近一步,声音压低道:“本官就挑明了说,林家一案,牵连甚广,涉及江南豪绅乃至部分官员,非一朝一夕能厘清。”

  “若此时深究,必然引得金陵震动,人心惶惶,甚至可能被妖教利用,搅乱‘投龙大典’,动摇前线军心,此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本官之意,是将林氏商行一干人等,暂由都尉司看管,确保其安全无虞。公子所查获之槐树村、田千户被害等案铁证,连同林家案可疑之处,由本官与褚佥事联名,以六百里加急,直奏御前。”

  “待‘投龙大典’功成,太湖妖乱平定,朝廷必派得力钦差,会同刑部、大理寺,彻底清查此案,还无辜者清白,将蛀虫硕鼠,连根拔起!公子以为如何?”

  李衍目光微凝,瞬间明白了邱明远的意思。

  无他,还是两大世家根系繁茂,不能在这时候找麻烦。

  毕竟“投龙大典”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就按邱大人的吧。”李衍拱手道:“林家诸人安全,就有劳了,李某只望,待妖氛涤荡、鼎器归位之日,莫让枉死者含恨,让贪蠹者逍遥!”

  “公子放心!国法昭昭,天理难容!”

  旁边褚镇岳声音铿锵,如同刀剑交击,“林耀祖等人,在都尉司大牢内,比任何地方都安全!本佥事以项上人头担保!”

  李衍点头,脸上毫无表情。

  当夜,金陵城南,一处深宅大院的花厅内。

  丝竹管弦早已撤去,留下的唯有压抑的死寂和焦虑。

  灯火通明,映照着一张张或惨白、或阴沉的面孔。

  在座的,有身着便服的官员,更有衣着华贵、气势不凡的豪绅巨贾,正是姑苏陆氏、钱塘谢氏在金陵的主事之人,以及与他们利益捆绑的本地官员。

  “完了…全完了!”

  一个身着绸衫、体态肥硕的豪绅声音发颤,“槐树村那些泥腿子…怎么会留下书信?”

  “玄祭司!都尉司北镇抚司!兵部将令!”

  一名官员脸色惨白,“京城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邱明远是出了名的狗腿子,再加上褚镇岳那杀神…明显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林家那案子…”

  “慌什么!”

  上首一位气度沉凝、面容儒雅的老者猛地一拍茶几。

  他是谢家在金陵的话事人谢蕴之,与其他人不同,依旧保持镇定,沉声道:“老夫已打听过,那邱明远说要以‘投龙大典’和太湖战事为重,暂时压下了林家案。”

  “这,就是我们的喘息之机!”

  “压下一时,压不下一世!”

  陆家在金陵的代言人陆公原的亲族陆明远面色阴鸷,“林家案子并不重要,证据确凿,留几个小鱼小虾也翻不了身,关键的是‘茧衣教’!”

  “那些个泥腿子,说是我们逼得他们投靠邪教,这是犯了皇帝的忌讳,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清理丝织局的证据。”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谢蕴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清理的证据,但那些个银子呢,谁来补上亏空?”

  其中一名官员小心道:“东瀛那边…”

  谢蕴之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怒火,“你胡说八道什么!东瀛那边的事,谁都不能提!”

  见几名官员低头不语,他才语气缓和,安慰道:“那边的银矿我们才刚插手,等撑过这段时间才有收益,且不可让朝廷知道。”

  “至于京城来的那帮人…‘投龙大典’在即,咱们只需好好配合,自有人找他们麻烦。”

  “你们趁着这世间,尽快前往晋州票号借银,先补上亏空,再将账本一毁,朝廷也抓不到我们把柄!”

  “谢翁算无遗策!”

  “就依谢翁之意…”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举杯相庆。

  他们没发现的是,黑暗角落内,一只老鼠正折身钻入洞中,在阴暗潮湿的地下钻了许久,才从暗巷阴沟窜出。

  很快,老鼠便被一人抓起,吱吱乱叫。

  抓着老鼠的,正是吕三。

  他听完后,眉头微皱,对着旁边李衍说道:“这帮人果然有问题,但与‘茧衣教’无关,好像是在东瀛挖银子。”

  “东瀛?”

  李衍若有所思。

  他隐约记得,东瀛那边好像有银矿。

  难不成这帮家伙,已将手插进了东瀛?

  但听意思,他们又和茧衣教不是一伙。

  那茧衣教杀害田千户,又为了什么?

  李衍脑中灵光一闪,“走,回都尉司!”

  他有种感觉,林家的案子,可能还有更深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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