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吧。”
张衍一秀了一手操作后,施施然收回黑袍大袖,淡淡一笑,旋即迈开步子,率先跨入船只甲板。
这么秀…感觉原理和公输天元的“大炮”差不多?天元大炮也是缩小后携带,但没这么小…天师府千年底蕴,不可小觑啊…
赵都安心下惊讶,屈膝一跃,人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双脚“砰”的一声,稳稳立在了甲板上。
拓跋微之与金简也紧随其后。
霁月看了眼这艘木制帆船,又看了眼脚下的冰层,自惭形秽地低下头,绣花鞋一踏,冰层龟裂塌陷,女术士也乘风落在船上。
“这船只内嵌有法力水晶,在耗尽前,动力不必担忧,只需操控船舵即可。”
张衍一抬手,指了指船尾的“方向盘”。
霁月闻言,自告奋勇地走到船尾,伸出湿漉漉的惨白双手,小心翼翼抓握船舵,缓缓拧转。
“吱吱——”
赵都安听到船只内部传出机关运动的声响,船身缓缓调整,风帆也自行配合。
“哗哗…”
很快的,脚下的船只就朝着南方破浪前行。
“哈欠,我困了,先睡一会。”
金简打了个哈欠,而后拎着法杖,直奔狭小的船舱。
大咧咧钻了进去,撅起屁股,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拓跋微之则警惕地观察四周,充当合格的警卫员角色。
赵都安与张衍一并肩站在船头,嗅着咸腥的海风说道:
“看样子,一时半刻是到不了地方了。”
老天师负手而立,淡淡道:
“东海千岛比大疆大的多,我们既没有直接出现在群岛中,而是外围,那想过去自然要耗费更多时间。
你小子不用想着,也如在大疆那般,一日便返回。时间虽紧迫,但也没急到那个份上。”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
“这算是安慰吗?不过说起来,还是得先确定钥匙的位置。”
他双手展开那张海图,海图上零零碎碎的岛屿,拼成了一个“环”,如同大海中的一枚戒指。
而群岛中央的区域,用墨字书就“寂海”二字。
张衍一瞥了他一眼:“你有猜测了?”
赵都安说道:
“既然西南大疆的钥匙,藏在了腊园,也就是大腊八的巢穴中。
那基于同样的逻辑,我猜测,东海的钥匙,最可能藏匿的地方,也在海神的盘踞之地。
也就是地图上,群岛环绕的这片小的,名为‘寂海’的海域。”
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老人:
“天师可知晓这东海眼的深浅?呵呵,我可是第一次出海,纯粹愣头青,不如天师阅历丰富。”
张衍一被不轻不重吹捧了下,微微挺起胸膛,微笑道:
“这寂海么,老朽自然深入过。”
赵都安惊讶道:“天师进过寂海深处?”
张衍一似看透他心中想法,解释道:
“海神与大腊八有些不同。大腊八常年盘踞腊园,老朽若想深入,就势必与其打一场,而老朽被压制后,虽不愿承认,但的确奈何不了那腊八。
可这海神却不同,其每一年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眠,在祂睡得最深的那一个月,东海平静无波。
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可以趁机进入寂海,甚至沉入海底寻觅宝物…”
“宝物?寂海里有宝物?”
赵都安打断询问,这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张衍一瞥了他一眼:
“自然是有的。否则为何朝廷会派人来采摘?
寂海乃是整个东海的‘海眼’所在,乃是一处灵气极充沛的所在,因此也会诞生不少天材地宝,不只朝廷,我天师府,包括佛门都会取宝。
就比如,寂海中便生长着一种‘龙神草’,乃是极好的疗伤圣药,极为难得。每次有流传出去的,往往都会被磨碎成粉,炼成丹药,价值连城。”
赵都安杠精附体,好奇道:
“为什么叫龙神草,不叫海神草?”
张衍一淡淡道:
“因为龙神草生长在海底的一具千年龙骸身上。是的,相传那是千年前死去的一头龙,也是当今天下,已知的唯一一条龙。哪怕已经死去太多年,只剩下一具埋尸海底的白骨了。”
赵都安竟并不很惊讶。
毕竟这个世界连神明都存在,东海里有龙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设定。
“你不惊讶?难道此前听过此事?”
张衍一见他一脸淡然的模样,忍不住问。
老登心中还在期盼,吓这小子一跳,让他知道下什么叫“老张走过的路,比你小子吃过的盐还多”,但失望了。
赵都安不以为意的姿态:
“龙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还骑过呢。”
张衍一:“…”
拓跋微之侧过头,露出崇拜的眼神:
主人好厉害!
赵都安轻咳一声,将跑偏的话题拉回来,皱眉道:
“这么说,寂海已经被很多人探索过了?”
张衍一摇了摇头:
“不。老朽所说的寻宝,也只限于外围。你大概可以理解为,在大腊八沉睡的时候,谁都可以潜入腊园,但却无法深入神庙。”
也就是核心区仍不曾被踏足呗…赵都安纳闷道:
“所以寂海的核心区在哪?”
“不知道。”
“啊?!”
老天师一副你大惊小怪个啥的眼神,解释道:
“海神并无实体,寂海的核心同样也无。老朽年轻时,曾来东海历练多次,也曾试图寻找过所谓的核心,但都一无所获。
根据我天师府历代神官推测,那所谓的核心,应该只有在海神清醒时才会出现,一旦海神沉睡,便会隐藏。所以,我们很幸运,当今这个时节,海神并未沉眠。”
…不是,我觉得这也算不上“幸运”…赵都安心中嘀咕。
张衍一这时候忽然捋着胡须道:
“说来,上次老朽的三弟子发信回京,便说她在东海,不知这次是否能撞见。若是能寻见,或可令我们一行,更为顺利。”
老张的三弟子?
赵都安怔了下,才想起来,历代的“朱点童子”中,钟判、玉袖、韩兆、公输天元和金简都见过了,唯独剩下个老三还不曾接触过。
考虑到每一代朱点童子,皆是一男一女的搭配,所以老三应该是个妹子…
这下子,赵都安都有点期待了。
看向老张的眼神也多了点敬佩,虽然这老登收的弟子数目少,但真有点“桃李满天下”的意思了。
天空碧蓝,海风拂面,掀动几人的衣角与发丝。
船只在霁月的操控下,平稳而快速地朝着群岛前行,速度奇快。
如此过了数个时辰,晨雾早已散了,可到了下午的时候,天空却阴沉了下来。
“轰隆隆——”
天穹上的雷声将船舱中的几人惊醒,赵都安走至甲板,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上乌云密布,电蛇隐现。
大海也转为黑灰色,如同泥浆,剧烈地波动起伏,船只也陷入颠簸。
“吧嗒…”
一滴雨飘摇着自高空坠下,打在干燥的甲板上,迅速晕染开。
天空与大海中,皆传递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海上的气候变化这么快吗?”赵都安困惑地发问。
老天师面容严肃,沉声道:
“不是天象变化,而是我们驶入了一片危险的海域。感觉到了吗?压制增大了。”
赵都安闻言,忙尝试搬运气机,熟悉的粘滞感再度涌上心头,气机的运转效率大为降低。
他心头一沉,道:“是海神?”
这是,舱内呼呼大睡的金简都嘤咛一声,蹬了蹬腿,拄着法杖,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少女神官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戴在鼻梁上,神情不安:
“师尊,我的法力又跌了…”
不只是她。
在场所有人都受到了压制、削弱。
这意味他们距离海神很近了。
“不对劲,不该是这样…”
土著霁月从船尾走了过来,她纯白的瞳仁茫然地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说道:
“海神哪怕并不在沉睡月,也该只有在踏入寂海内,才会如现在这样。可我们距离最近的岛屿,都还远…海神的神威,为何会扩散的范围这样大?难道是怒月提前了?”
赵都安霍然看向她:
“怒月提前?”
霁月乖巧地点了点头,解释道:
“海神每年夏季,会有一段时间极为清醒、狂暴,我们称呼为‘怒月’,并不严格一定持续一个月,可能更长,也可能更短。
怒月时,千岛附近海域皆被海神的愤怒笼罩,海面上的一切活动都会变得危险。”
赵都安与张衍一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不妙来。
“继续前进。”赵都安想了想,下令道。
时间不等人,他不可能在这里等几个月。
何况以船上一行人的战力,哪怕被削弱,只要不正面与“海神”冲突,也无惧任何危险。
船只风帆鼓鼓的,木船行驶的速度越发快了,好似离弦之箭。
接下来的路程中,众人沉默着。
忽然,披着斗篷的黑皮女祭司开口道:
“主人,前方有人!”
赵都安与老天师,此刻也都察觉到了前方漆黑海面下,传来危险的气息。
赵都安耳廓微动,甚至能捕捉到水下有庞然大物游动时,分开水流的沉闷声响。
“主人,要奴婢下去看看吗?”
拓跋微之扭动腰肢,迈着长腿走到船舷旁,趋势代发。
赵都安扭头看向张衍一,后者瞳孔中微微绽放青色光辉,正凝神观察海面。
此刻瞳孔中青光熄灭,老人轻轻摇了摇头,赵都安道:
“暂且不必。”
就在这时候,“哗哗”的水声里,船只前方的海面中,突兀有东西从海底上浮。
那是一头庞大的“怪兽”,身躯近十丈,脊背缓缓浮出时,海水缓缓向两侧下滑。
这头“怪兽”的背部平整且宽,覆着一层漆黑的光滑鳞片,鳞片向腰侧延伸的位置,暴露出类似鲸鱼的肥厚皮脂。
这头水中生命只浮出后背,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更庞大的部分藏于水下。
而令赵都安等人惊奇处在于,“怪兽”的脊背上,竟站着十几个人。
有男有女,中年人为主,这些人都穿着虞国交易来东海的长袍,类似道士的打扮,却披头散发,手中持握的并非刀剑,而是一根根铁叉。
此刻,这些人周遭一层薄薄的“膜”破开,面无表情地望向船上的几人。
为首的一名法令纹深重的中年人沉声道:
“东海千岛已禁海!我等乃千岛巡逻队,外来者速速离开,禁海期间,外人不得入内!”
禁海?
这些是千岛本地的术士?
赵都安惊讶。
霁月从船尾走了过来,低声解释道:
“怒月期间,千岛会派出高手,组成一支支巡逻队,骑乘‘骨鲸’,封禁这片海域,以免外来者触怒海神,令岛上的人遭殃。”
这样的啊,真是麻烦…赵都安皱了皱眉,他没心思与这帮土著掐架。
但看样子,若要强闯,只怕一路上麻烦不止。
就在他思量,如何与这帮人交涉的时候,霁月突然身躯如遭雷击,死死盯着骨鲸背上,那为首的中年人,呼吸急促,念出了一个名字:
“青木!”
与此同时,骨鲸之上,其中在队尾的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也望见了船上的霁月,女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失声惊呼:
“霁…霁月?是你吗?!”
赵都安诧异地扭头:
“你与这帮人认识?”
霁月双手攥拳,指甲几乎刺入掌心,她惨白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个叫“青木”的中年人,恨声道:
“他是千岛上实力排在前五的长老,当年,我被选中祭祀海神,我不愿,就是他率人来抓我,乱战中,是他杀了我的父母,一路追杀我。”
这么巧?赵都安一怔。
张衍一淡淡地低声道:
“长老级术士,必是世间境无疑。”
世间境,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绝对堪称强者,对于当年的霁月而言,长老更是难以对抗的强大存在。
不过在这艘船上的人面前,世间境就如水中王八一般稀松平常。
“霁月?!你还有胆回来!”
法令纹深重的青木长老也认出了霁月,他脸色一变。
再看向赵都安几人,尤其是视线在张衍一身上的神官袍上停留了下,仿佛明白了什么,目光一厉,冷声道:
“好啊,当初你背叛岛上传统,触怒海神,侥幸从本座手中逃走。今日,竟彻底做了叛徒,领着虞国人来千岛,居心叵测,包藏祸心!”
他身后十几名术士,也都是骚乱起来。
显然,对于数年之前,叛逃千岛的霁月,他们印象深刻。
青木长老视线掠过其余人,只看向张衍一,手中的铁叉高高举起,沉声道:
“船上的,可是天师府的神官?本座无意与天师府为敌,你们只要将这个叛徒交出来,然后滚蛋,本座可以代表千岛修士,放尔等一条生路!
可若尔等冥顽不灵,呵呵,便是天师府在籍神官,本座杀起来也不会手软!”
船上。
众人表情顿时精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