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
睚眦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声音紧张道:“您…还活着呢?”
眼前这缕神念化身的主人,是和蟠虬一个级别的存在!
睚眦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话多少有些歧义…万一惹得这尊千年前的天人大妖动怒,自己可就完蛋了!
睚眦刚想开口纠正。
“活着?算是吧…”
玄溟神色复杂地轻轻一叹。
睚眦怔了怔。
对方似乎并没有生气。
“大劫之后,天道破灭。许多人都死了,我如今…独独留了一缕残念,堪堪苟全于世。”
玄溟微笑说道:“你境界不错,只可惜神海中的‘蟠虬’传承并不完整。”
修行到他们这等境界。
所留下的传承,或多或少,会残留一缕神念。
玄溟还想和老朋友叙叙旧。
看来…
终究是缘悭一面。
“前辈。”
睚眦苦笑一声,老老实实说道:“我乃妖国南渡而来,体内有些许龙血,因而拾了蟠虬大圣的传承。对于乾天宫完整神藏而言…我毕竟只是一个外人。”
“我明白。”
无需睚眦过多解释。
踏入紫府心湖的那一刻起,玄溟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想了片刻,缓缓抬起一条手臂。
玄溟悬掌,无形波动如水纹一般在虚空中层层荡开。
睚眦顿时感到一股磅礴威压袭来,那威压虽然强悍,却无逼迫之意,落在心湖之上,使得他忍不住生出敬畏膜拜之心。
“乾天宫既赠了小师弟一场喂拳造化。”
玄溟道:“作为回礼…我便回赠你一场造化。”
“小师弟?”
睚眦怔住了。
什么情况,自己没听错吧?
谢玄衣是这天人大妖的小师弟?
看样子这小子不仅是取得了一门神通,这是得到了白泽大圣留下的完整传承!
“既有龙血,能得传承,你便是有缘之人。”
玄溟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道:“今日我授你一法,可以开启蟠虬留下的神海秘藏!”
风云色变,心湖凝云。
天光垂落,磅礴神念如瀑布落入心湖。
无数妖族古文在神海中浮现,如一卷道书铺展开来——
睚眦大妖跪在地上,神色诚恳,五体投地,眼中只剩恭敬。
“宗主大人怎么厮杀如此之久?”
“谢玄衣…当真有这么厉害?”
乾天宫大船处于浑沌之中,被劲气波及,不断摇曳。
满船弟子神色紧张。
祝长老站在桅杆下,伸手将蟠龙大旗旗杆扶住,他咬紧牙关,死死凝视着浑沌深处…其实他心底清楚,今日这一船修士来到南疆,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见证,圣后诏令之下,乾天宫第一个响应,宇文宗主确实出力剿杀叛贼。
至于其他事,他们做不了。
这等层次的战斗,别说这些年轻弟子了。
就连阴神境的自己,都没有资格参与。
“祝长老。”
最开始那位年轻弟子靠了过来,小心翼翼道:“圣后诏令出了有一段时候了…怎么没见其他圣地响应?咱们宗主该不会斗不过谢玄衣吧?”
“说什么呢!”
祝长老瞪大双眼:“谢玄衣再天才再妖孽,这才修行多少年?”
宇文宗主成就阳神都多少年了!
按理来说…
这一战应该没有丝毫悬念,迅速分出胜负才对。
只是那浑沌之中,不断有拳风鼓荡,雷声轰鸣!
这两者难道真的难分伯仲?
浑沌深处。
战况焦灼。
这一战没有悬念是真的,但厮杀激烈,难分胜负也是真的。
宇文擘压制大道,将自身境界压到阳神一重天。
就这般连续出拳上百!
他心底清楚,谢玄衣这“半步之境”,最多只能承受十拳。
十拳之后。
要么破境,要么被自己“打死”!
若是出现前者局面,那便皆大欢喜,自己这位气势汹汹的“追杀者”借着浑沌道域替谢玄衣护法,完成阳神大劫之后便火速带着乾天宫撤离,算是不辱使命,顺利收工。
若是出现后者局面,宇文擘便要想方设法放水,收手。
可没想到。
这一战完全出乎宇文擘意料!
他以“一重天”之境,将拳意不断压缩,堆叠,而后将其打出!
未曾想,那年轻剑修的剑意丝毫不弱,自己拳意越强,对方剑意越厉!
两边对攻,剑意拳意彼此互攀,一路高涨!
这场对攻如潮水一般连绵堆砌!
这几乎是宇文擘毕生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正面对垒。
最终百拳打出,一口气机耗尽。
宇文擘向后退出一步,悠悠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谢玄衣竟以“半步之境”,接住了自己压在一重天境界的百拳之攻!
更不敢相信的是…
这般喂拳,都没能让对方破境?!
扪心自问。
能接住这等攻势,谢玄衣已然有了跻身“天下十豪”的资格,即便他尚未将“灭之道意”凝成大道,但此等战力,即便面对初成阳神的山巅修士,也有生死一搏的实力!
这千年来,出现过越阶而战,能与阳神厮杀的妖孽吗?
宇文擘不知道初主,道祖,大穗初代皇帝这些人物能不能做到。
此时此刻的谢玄衣做到了。
“你小子…”
宇文擘神色复杂,无奈传音:“我想不明白,你到底卡在阳神哪一步了?”
谢玄衣无言以对。
参悟生灭双道境,再加上武道神胎,使他同境无敌。可对应的代价,便是在大境界晋升之时,难度提高数十倍,上百倍。
阴神境他便领略了一次。
如今面临阳神境,晋升难度无异于登天。
哪怕有“吞道卷”这等神术辅佐,想要完美,依旧极难。
不过这场喂拳,让谢玄衣收获颇丰。
与先前阴山那场厮杀截然不同。
宇文擘的拳意虽无杀意,但却极其浩荡!
他所递出的每一拳,都是为了将谢玄衣逼入绝境之中,压榨其潜力,使得谢玄衣踏碎阳神门槛。
某种意义上来说。
二人都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我的吞道卷…已经参悟掌握了七成…”
谢玄衣能抗下这一百拳。
不仅仅是依靠双道境,神胎,不死泉。
最重要的,便是“吞道卷”。
每一拳砸来。
他都在操纵飞剑,施加“吞道之术”,将宇文擘道意抹去些许,窃取些许。
对乾天宫主而言。
这元吞神通虽然古怪,但毕竟是一场喂拳。
飞剑附加的“吞道术”窃去的那些许道意,宇文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之不见,如果谢玄衣需要这些,那便拿去好了。
于是…积少成多。
在一百拳打完之后,这些道意已然凝成一条支离破碎的小溪,悬浮于谢玄衣周身附近。
这些宇文擘的残存道意,被“吞道卷”凝聚,重现,散发着莹莹青光!
“终于遇到有用的‘道境’了。”
谢玄衣看着这条道溪,露出感慨之色。
他翻掌将收下,将其纳入丹田洞天之中,开始消化汲取。
先前杀的那几位南疆伪圣,大道道境对自己毫无裨益。
灭之道自己已然修至圆满。
这几位伪圣的“大道”暴戾混乱,倘若以吞道卷吸收,有害无利。
但这位乾天宫主的大道道境则截然不同。
宇文擘的大道相当罕见,其中蕴含着大量生机。
这些大道碎片,可以归类到“生之长河”这条大道分支之中,乃是谢玄衣最需要的道境感悟!
“这就是元吞之术么?”
宇文擘看着不远处,自己被剥落的那些道意凝成的小溪。
他心中生出一股奇怪滋味。
按理来说。
剥离大道,化为己用,应当是邪祟之术。
但他与谢玄衣交手,倒是未在飞剑交锋之时,感受到邪祟之气。
“罢了。”
宇文擘在心底轻叹:“听说这姓谢的小子参悟了‘生之大道’,我这些道意或许对他能有帮助…”
看着谢玄衣将道溪收下。
“半个时辰快过去了。”
宇文擘叹息一声,无奈开口:“其他圣地很快要来…以你境界,应当可以横渡虚空。”
“你…”
“走吧。”
他本想借着这场喂拳,将谢玄衣送入阳神境。
有心栽花花不开。
世事难强求。
宇文擘没想到,一百拳打完,谢玄衣境界没有丝毫松动…看来这年轻人距离阳神大劫,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宇文宗主。”
谢玄衣怔了一下:“您就这么放我走?”
“不然呢?”
宇文擘恼怒道:“谁让你不争气…你但凡晋升个阳神,我假装败退,哪里还需要这般麻烦?”
说着。
他撕开一角衣袖,敞开胸襟。
“临行之前,刺我一剑。”
宇文擘指了指胸口,幽幽说道:“倘若圣后亲临问罪,我多少有个交代。”
谢玄衣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刺伤我后,一路向北。”
宇文擘低声道:“这条路你十年前走过,应该很熟…”
谢玄衣神色短暂恍惚了一下。
一路向北?
宇文擘这一句话,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过往。
那段记忆是灰白色的。
从江宁开始逃命,一路向北,逃入北郡,当年谢玄衣想要通过北海,离开大褚,去往妖国。
这是唯一活命的办法。
如今,这段灰白色的记忆重新浮现了。
“记住,切莫冲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虽有了阳神实力,但要杀你的人却是圣后!”
宇文擘沉声说道:“谢玄衣…你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圣后要杀的人。
只要身在大褚,哪怕上天入地,亦是无处可逃。
片刻之后。
大船在一阵剧烈颠簸之中险些被彻底掀翻。
所有弟子竭力稳住大阵。
只见最前方的浑沌道域轰然炸开,无数磅礴剑气随之倾斜,扩散。
“宗主!”
“宗主!!”
一道黄袍身影跌跌撞撞从浑沌之中退出,落回大船甲板之上。
宇文擘一路后退踉跄,直至退至桅杆之处,伸手按住巨大蟠龙旗杆,这才稳住身形。只见乾天宫主神情阴沉,衣衫破裂,一道细微剑伤自肩头贯穿,金灿鲜血潺潺而下,滴落在甲板之上,浓郁的大道之威从血液中散发而出,弥漫在整座大船船舱。
乾天宫所有弟子都围了上来。
宇文擘却是死死盯着浑沌尽头,道域破碎之后,睚眦随他一同跌出道域,跌在甲板之上,大妖状态比他好不了多少,神色苍白,精神萎靡。
道域尽头,一缕虚空缝隙被剑气撕裂。
乾天宫通缉的那位叛贼,以剑气撕碎虚空,就此遁逃离开。
“…逃了?”
祝长老看着这一幕,眨了眨眼。
大船悬停在南疆尸山血海之上。
不少弟子面面相觑。
谢玄衣逃了…
这消息对他们而言,不知是好,还是坏,但从自家宗主阴沉的神色来看,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剑气撕裂的虚空刚刚弥合。
不远处便再度响起虚空破碎的声音。
轰隆隆!
金灿光火绚烂燃烧,一座门户徐徐大开。
不远处某座留下“大褚王朝”印记的占脚山,虚空阵纹激活,门户那边,披着皇城司黑袍的首座乘小型宝船掠行而来,虽只有一人,但其身上却散发着静默无声的“强悍威压”。
元继谟孤身一人,站在这座小型宝船船首。
他仿佛一截枯木,一枚枯石,没了声息,只是一个傀儡。
皇城司首座这个身份固然珍贵…
可在乾天宫主这种级别的人物眼中,这个身份还不够看。
此刻宇文擘神色却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元继谟双手怀抱着一面宝镜,那枚宝镜犹如太阳一般耀眼,散发着无尽流光,让人无法直视,这艘大船之上几乎所有人,看到元继谟怀中宝镜,都止不住流下眼泪,心中生出想要跪下膜拜的冲动…即便那位阴神境的祝长老也不例外。
睚眦大妖默默低着头,退到桅杆阴翳之中。
唯有宇文擘。
他直视着那枚镜子,目光平静。
那如太阳一般滚烫的镜中,倒映着一道狭长华美的女皇身影。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圣后的声音,通过镜子,清晰落在大船之上。
“谢玄衣修成阳神,我无力阻拦。”
宇文擘平静开口,他早就想好了言辞和退路:“这剑宫余孽,修行‘灭之道意’,不容小觑…是我大意了。”
“是么?”
圣后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她风轻云淡地问道:“他逃去哪个方向了?”
“他逃去了北边。”
宇文擘下意识望向剑气消弭的方向。
他轻声喃喃说道:“应是…去北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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