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植桐下班回家的时候带了一大块板油。
虽然自家有高脑油贴补着,但椿树胡同那边没有,前天唐植桐在那边下厨做菜的时候,发现油已经不多了,就想着趁这个机会一块补充一点。
以叶志娟的职位和职责来说,如果她想在物质方面改善一下生活,会有大把的人上赶着给她送东西,但她没有这么做。
对于叶主任这种坚守原则的做法,唐植桐还是很钦佩的。
今儿带的板油有些大,唐植桐不担心张桂芳问东问西,倒是有些担心小王同学揪着不放。
不过小王同学没有过问的意思,乐滋滋的端着盆,将丈夫带回来的桑葚给过水洗了一遍。
“你怎么还切?留一半给敬民他妈送去。”张桂芳见儿子切起板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赶紧制止道。
“妈,现在天热,板油放不住。我今儿全炼了,明儿直接带荤油过去。”唐植桐笑着答道。
一半也是炼,整块也是炼,无论是在家还是去椿树胡同,这活都是唐植桐的。
唐植桐就想着一次在家都弄好,省的明儿过去还要再蹲一次厨房。
“咱家也没合适的家什盛啊。”听儿子这么说,张桂芳东张西望的找器具,打算一块将荤油分装起来。
“用我们带饭的饭盒就行,到那边稍微一热就能倒腾出来。”唐植桐说完,指使刚洗完桑葚的小王同学道:“哎,你把咱俩的饭盒,还有凤珍的饭盒刷刷,一会盛荤油和油渣。”
“哥,我来吧。”凤珍听到要用自己的饭盒,麻利的起来,就要动手。
“谁干都行,洗完控控水。”唐植桐手底下不停,一门心思的把板油全切了。
现在肉食供应愈发紧张,唐植桐发现前几天张桂芳买回来的肉已经有了注水的趋势。
在这种情况下,炼油散发出来的香味是非常勾人的,恐怕隔着三条胡同都能闻见。
为了不把邻居家的小孩馋哭,唐植桐切完后,将板油盛到锅里,端着直接去了厢房,将门窗都闭了起来。
起码从样子上让家人看不出任何能跑味的迹象。
凤芝眼馋油渣,想跟着一块来着,被张桂芳一巴掌搂后脑勺上,老实了。
“你这个办法挺好,我在外面一点都没闻见。”小王同学手里握着把桑葚推门进来,转身又将门给关上。
“你怎么过来了?这屋热。”见小王同学进门,唐植桐停了往屋里灌冷气,但薅香味的动作没停。
“过来给你送桑葚,你再不吃就没了。”小王同学捏起一颗桑葚递到丈夫嘴边。
“你也吃,等下次路过,我再摘点。”唐植桐将小王同学递过来的桑葚含进嘴里,顺带用舌尖扫了一下她的手指。
“恶不恶心,臭死了。”小王同学将手指放鼻子下方闻了闻,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你吃吧,我尝尝味就行了。”唐植桐嚼嚼咽下,熟透的桑葚有点点涩,好在有甜味,吃起来凑凑合合。
“讨厌!这次不许了。”小王同学娇嗔的跺跺脚,又捏了一颗递到丈夫嘴边。
“你吃就行,我不爱吃这玩意。”唐植桐看着小王同学,说的很真诚。
唐植桐以前吃的水果甜度都能在12以上,而且大多是冰镇后的,来到这边后,在工地帮忙收购的时候挨个一尝,好嘛,没有一个甜度能到麒麟瓜的程度。
说味同嚼蜡有些夸张,但确实让他提不起什么兴致。
小王同学笑而不语,只是一味的投喂。
“不吃了,不吃了,再吃下去,舌头都变紫了。你舌头紫了没?”唐植桐又吃了几粒,摇头拒绝道。
小王同学调皮的朝丈夫吐吐舌头,不仅舌头上有紫色,就连牙齿边缘也沾上了色素。
唐植桐见状,“大惊失色”道:“坏了,坏了,你这幅模样,晚上怎么清理枪支弹药?不会都染上色吧?那还不得当癌变给切了?”
说着,唐植桐还往下瞅了瞅,一扎长变成半扎长,切两次才能除根。
“讨厌,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小王同学听后,不仅又跺了跺脚,还抡起小拳拳在丈夫的后背上擂了两拳。
“哈哈哈哈…”唐植桐却笑得畅快。
常有人说,日子和谁过都一样,不过是柴米油盐,不过是平淡琐碎,不过是相互将就。
可见过爱情真正的样子,才会觉得跟谁过日子真的不一样。
伴侣可以平凡、可以无财、但不能无趣。
有一个有趣的另一半,日子过起来才会有滋有味。
婚姻嘛,从来不是简单的搭伙过日子,好的婚姻,是相互成就,是灵魂的契合,是进进出出之间的乐此不疲…
笑够了,唐植桐问出了自己回家后的疑惑:“你这次怎么没有问我板油是哪儿来的,花了多少钱?”
“叶主任嘱咐了呗,让我相信你。”小王同学将手里最后一颗桑葚送到丈夫嘴边,理所当然的回道。
“嘿,还得是咱妈。”唐植桐听后颇为感慨。
这是叶主任对自己的信任,也是对以后最坏情况的预防。
这几年的环境复杂多变,不是左了就是右了,就连唐植桐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说自己的言行毫无破绽。
万一以后薅物资的事情被发现,叶主任是清白的,还能捞自己一把。
一家人只有一个人倒腾物资是最稳妥的做法。
没了外挂释放出来的凉气,厢房的温度越来越高,唐植桐借着热的由头将小王同学赶了出去,然后薅了一把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爽的打了个寒颤。
将板油炼完,唐植桐端着锅回到厢房,把荤油盛出来,铁锅表面剩余的那层油不能浪费,正好用来炖个小白菜。
唐植桐仍然记得自己来到这个年代后在家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小白菜。
一锅小白菜加三两肉丝,连荤油都没有几滴。
当时母亲的两鬓也已斑白。
如今时过境迁,外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而自家的生活水平一直在水准以上,炖小白菜飘满了油花,就连母亲的白发又有了变黑的趋势,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几岁。
细说起来,能吃上这么一口小白菜也是托了张桂芳的福,她将院子里的这点菜地打理的井井有条。
每种蔬菜种的都不多,吃完立马安排种下一种,正好将盛产期错开,一整个夏天家里都不会缺了菜。
若是靠着菜店…唐植桐在心里叹了口气。
四九城虽然还没有在明面上提出“瓜菜代”,但真真切切的在去年冬天就安排附近的公社取消了粮食作物的种植,换成了种菜。
种粮需要缴纳公粮,种菜也差不多,产出按比例分配。
公社为了提高产量,和蔬菜公司达成了默契,蔬菜并不会在最适宜食用的时候采摘,而是等等、再等等,等到产量最大的时候收割。
往往到了这时候,菜已经老了。
四九城的百姓偶有怨言,但也就发发牢骚。
这种老菜不是放开供应的,需要凭菜票购买,如果嫌弃,那这种老菜也没得一根。
“哥,我们老师说过阵子要下乡参加生产劳动。”今天家里开饭晚,饭吃到一半,凤珍想起了老师在放学时公布的消息。
“嗯?下乡?生产劳动?你们能干些啥?”唐植桐一愣,往年的时候可没听说初中有这一块安排。
“老师说去帮着生产队收麦子。”
“收麦子可不轻快,你们这些学生会干吗?”张桂芳一听,心疼起自家闺女来,夏收有多累,她可是太有发言权了,自打记事起就干,在被卖之前,没有一年是落下的。
“不会干学着干呗,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省的以后五谷不分。”唐植桐觉得试验中学的这次生产劳动有点像自己跟周正提的那个建议。
对于这个安排,唐植桐很赞成。
繁重的体力劳动对大学生是一种再教育,对四九城的初中生来说更是如此。
这不是没苦硬吃,是一种教育,也是一种了解民生、民情的必要方式。
就眼下的大环境来说,一个人想要走的更远,就必须贴近基层、贴近人民群众。
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不是说说而已。
但有些知识分子不认同这种说法,觉得自己是个教授,就该饭后散散步、写写文章、赚赚稿费、教教学生,没有必要知道鸡是怎么养的、粮食是怎么种的、面是怎么磨的。
种地、养鸡是农民该干的事,大家各司其职,都是为国家建设做贡献。
而且在实际教学中,也格外看不上农村来的学生,毕竟他们的基础比资本家、地主、富农出身的学生要差很多。
高考志愿填报时的出身审查是这几年才添加上的,前几年考入大学的学生中还有不少资本家、地主、富农出身的学生。
唐植桐掐指一算,也就这几年了,随着前面几届学生毕业,将有很多出身好但成绩不好的学生拿不到毕业证,甚至被退学。
到时候将又是一场风波…
“你们去哪?怎么去?去几天?吃饭、住宿怎么解决?”凤珍要去,意味着静莹也会去,两个小姑娘下乡收麦子,小王同学有些不放心。
“老师还没说。”凤珍摇摇头。
“乡里得管饭,以前地主雇短工收麦还得管饭呢,这回总不能让学生自己带饭吧?”张桂芳在旁琢磨道。
“放心吧,这些学校肯定会统一安排的。”唐植桐对此倒是有信心,只不过安排的条件不会那么好罢了。
“天热容易中暑。去了乡下不要跟别人比赛,由着性子慢慢干,累了就歇歇,留意多喝水。”小王同学在旁事无巨细的嘱咐道。
前两年北图有一批职工‘下乡上山’,回来以后说起那段日子讲的头头是道,恨不能让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改造的很成功了。
这是人家的资历,宣传的同时也能间接扩大一些受众群体,所以北图在注意到这种情况后还特意拉他们做了几场报告。
报告肯定是成功的,内容肯定是正面的、积极的,很多人都感谢了这种下乡,但没有人提过再下乡…
“去的时候让你嫂子找身薄点的长袖衣服带着,再带个护袖,麦芒碰到皮肤很刺挠,咱做做预防。回头再给你和静莹买顶草帽,不然一个麦收下来,你俩脸上得晒脱一层皮。”唐植桐在旁边补充道。
“你们这是让她俩去下乡劳动,还是游玩?整的跟大小姐一样。”张桂芳不太赞同这种做法,虽然近几年她没有去过农村,但知道农村是什么情况,农村的孩子没有一个是那样打扮的。
“妈,您放心吧,学校统一去,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学生是这副装扮。”唐植桐笑笑,信心满满。
四九城实验中学是四九城的重点中学,而且全是女生,这年头但凡能让闺女读初中的,家里都是开明、有条件的。
这种家庭即便同意让闺女参加生产劳动,还能不提前做做预防?
张桂芳嘴上虽然有些质疑,但同样很操心闺女下乡劳动,吃完饭后,没有主动收拾桌子,而是拉着凤珍讲起了收麦子各环节的要点,怎么干省力、怎么防止割伤手等等。
小王同学和唐植桐收拾完桌子、刷完碗筷就撤了,今晚还得探讨一下经过口腔处理过的桑葚色素能否对枪弹着色的课题呢。
5月15日,星期天,宜出行、会亲友。
在去椿树胡同之前,唐植桐又用外挂将里里外外的蚊子、苍蝇薅了一遍,至于老鼠嘛,就放过了,那是贝贝的零食。
贝贝现在一会吃鼠条、一会吃鼠片,乐此不疲,已经很少缠着唐植桐要小鱼干了,因为唐植桐老是忘记这件事。
忘着忘着,贝贝也就习惯了。
不过今年的卫生工作做的确实不如往年细致,街道只在指示出来以后,组织大家打扫了一次卫生,凤芝所在的小学也只交了那么一次苍蝇蛹,后面就没了音儿。
蚊子、苍蝇的数量明显增加,致使唐植桐现在每天薅两次,好在效果显著,家里的清凉油都快放的长毛了。
出了大门,唐植桐骑上自行车载着小王同学沿着花市大街往西去,远远地瞅见刘诚志鼻青脸肿的拎着一个面袋子往家走。
这老小子自打欠了人家赌债后,经常被那帮人堵在路上或家里,不仅没少推推搡搡,就连名声也臭了,附近的街坊已经都知道他老娘和儿子蹲了局子、老婆跑了、他也成了赌鬼。
哪怕是这样,刘诚志也没有屈服,死咬着就是不还赌债,更没在用房抵债的文书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