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农庄便被一层湿渌渌的灰蒙蒙雾气笼罩。
昨夜的星空璀璨仿佛只是个假象。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雨前的沉闷。
山里的天气，就是这么多变。
果不其然，刚吃过早饭，淅淅沥沥的雨点便敲打在了农庄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不算大，但绵密得很。
天地间很快挂起了一层雨帘，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果园都笼罩在一片朦胧水色之中。
“哎呀，下雨了！”
王素素从厨房探出头，望着瞬间密集起来的雨帘：“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陈凌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了些冰凉的雨水，笑道：“春雨贵如油，夏雨解千愁，下点雨也好，水库和河里的水能涨一涨，庄稼也喝个饱，就是今天捞鱼的计划得改改了。”
他原本打算今天天气好的话，就组织人把果园水渠和池塘里那些过于泛滥的锦鲤、龙睛金鱼捕捞一批。
这些观赏鱼在洞天灵水的滋养下，品相极佳，颜色鲜艳，体型优美。
送到港岛，绝对能卖上好价钱。
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雨势不算狂暴，而是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孩子们可不管这些，睿睿和小明听到雨声，反而更兴奋了。
穿着小雨衣，趿拉着小雨鞋，就在院子里踩水玩。
小铁蛋也跟在后面，欢快地在雨地里打滚，弄得一身泥水。
“爸爸，下雨了，鱼是不是更高兴了？我们去看看鱼吧！”
睿睿跑过来，抱着陈凌的腿仰头说，雨衣的帽檐下，眼睛亮晶晶的。
陈凌心中一动，是啊，下雨天，水中溶氧量变化，鱼群往往会更活跃，说不定更容易聚集。
“走，去看看！说不定更好捞呢！”
他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一副老农打扮。
陈凌出了屋，雨丝飘在脸上凉丝丝的。
院子里，阿福阿寿已经醒了，正趴在屋檐下避雨，见陈凌出来，抬起头“呜呜”两声算是打招呼。
黑娃小金从狗窝里钻出来，抖了抖毛，凑过来蹭他的腿。
“今天有活儿干。”陈凌拍拍它们的脑袋，“等着。”
王素素见状，也笑着找出自己的蓑衣斗笠：“我也去瞧瞧，顺便摘点水芹菜，下雨天的水芹菜最嫩。”
于是，一家大小，连同听到动静跑出来的王真真也来了。
至于外面，由于下的雨不大。
六妮儿、小森、喜子等一帮娃娃军，早就出来跑动了。
见到陈凌他们出来，就远远的大呼小叫的。
浩浩荡荡地冲向果园的水渠和池塘。
个个披着各式各样的雨具。
破塑料布、化肥袋内衬、旧草帽，脸上却都兴奋得很。
雨中的果园别有一番景致，绿叶被洗得发亮，青桃杏子挂着水珠，更显诱人。
水渠的水位明显上涨了一些，水流也变得湍急。
果然，正如陈凌所料，或许是因为气压变化，或许是因为雨水注入带来了新的气息，水渠和池塘里的鱼群异常活跃。
平日里悠哉游哉的锦鲤，此刻成群结队地在水面附近游弋，金红色的、金黄色的、白底红斑的…
在灰蒙蒙的雨天下，显得格外醒目，如同一条条流动的彩绸。
龙睛金鱼鼓着大眼睛，拖着飘逸的长尾，在睡莲叶间穿梭，憨态可掬。
“哇！好多鱼！它们都在跳舞！”小明指着水面惊呼。
“不是跳舞，是下雨了，水里闷，它们出来透气哩！”六妮儿一副小专家的模样。
“富贵叔，你看那边，池塘里的鱼都挤到入水口了！”喜子眼尖，指着池塘靠近水渠入口的地方喊道。
只见那里水花翻涌，大大小小的鱼群聚集，争先恐后地迎着注入的雨水，仿佛在举行一场盛会。
“机会来了！”
陈凌笑道：“素素，你带孩子们离水边远点看着，真真，六妮儿，去拿捞网和水桶来，咱们今天就冒雨作业了！”
娃娃们一听要捞鱼，顿时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去工具房拿工具。
很快，大大小小的捞网、纱网、水桶、大木盆都搬了过来。
陈凌亲自下水，站在及膝深的水渠里。
雨水打在他的斗笠和蓑衣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他拿起一个大号捞网，看准鱼群最密集的地方，猛地一兜一舀。
“哗啦”一声水响。
捞网离开水面时，里面赫然有四五条巴掌大的彩色锦鲤在拼命跳跃挣扎。
鳞片在雨水中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捞到啦！捞到啦！”
岸上的娃娃们激动得又跳又叫。
王真真和六妮儿几个大孩子也学着陈凌的样子，在水渠边浅水处用捞网尝试。
虽然不如陈凌那么精准有力，但也时不时有收获，捞到些稍小的鱼或者活泼的草鱼苗。
池塘那边更热闹。
鱼群实在太密集，甚至不需要太多技巧，用大纱网就能捞起不少。
雨水似乎让鱼儿的反应慢了半拍，更容易被捕捉。
但鱼儿的力气也大，在网中拼命挣扎，水花四溅，弄得捞鱼的人一身湿透。
笑声和惊叫声此起彼伏。
康康和乐乐被王素素和高秀兰抱着，站在屋檐下看热闹。
两个小家伙看到哥哥姐姐和爸爸在水里玩得那么开心，尤其是看到那么多漂亮的鱼被捞起来放进水桶木盆里，急得“啊啊”直叫，小手指着池塘方向，身子使劲往外探。
“啊啊！爸…爸！”乐乐口齿不清地喊着，挣扎着要下地。
康康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扭动着小身子。
王素素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小不点，路都走不稳，还想下水捞鱼？不行不行，淋雨要生病的。”
两个小家伙哪里肯依，见要求不被满足，小嘴一瘪，眼看就要上演“雷声大雨点小”的戏码。
陈凌见状，从池塘里上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别哭别哭，爸爸有个好主意！不能下水，咱们在家也能玩水！”
他让高秀兰和王素素先把两个小的抱回屋，自己则快步去杂物间，搬出了那个给孩子们洗澡用的大木澡盆。
这澡盆是用老柏木做的，又大又深，平时给康康乐乐两个一起洗都绰绰有余。
陈凌把大木盆放在堂屋中央，然后去厨房烧了几大锅热水，兑上凉水，调成温乎乎的温度，倒进大木盆里。
又找了些康康乐乐平时洗澡玩的小鸭子、小木船等玩具放进去。
“来来来，康康乐乐，咱们坐大船，玩小鱼咯！”
陈凌把两个只穿着小肚兜的光屁股娃娃抱进木盆。
温水瞬间包裹住小家伙们，熟悉的玩水感觉回来了。
再加上水里漂浮的玩具，康康和乐乐立刻破涕为笑，兴奋地用手拍打着水面，溅起朵朵水花，嘴里“咯咯”笑个不停。
早就忘了要去池塘捞鱼的事。
“你呀，就惯着他们。”
王素素嗔怪地看了陈凌一眼，眼里却是笑意。
她拿来毛巾，坐在盆边，一边看着孩子，一边随时给两个小家伙擦擦脸。
陈凌嘿嘿一笑：“下雨天没事干嘛，让孩子们开心开心。你看他们玩得多好。”
安置好两个小的，陈凌又返回雨中“战场”。
此时的捕捞现场更是热闹非凡。
鱼太多太活泼，单靠捞网有些忙不过来。
陈凌索性带着几个半大小子，直接跳进了池塘里，用大纱网进行围捕。
雨水、汗水、池水混在一起，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但脸上的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
就在陈凌带着娃娃们在池塘水渠边与鱼群“激战正酣”时。
雨幕中，从农庄外的大片麦田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阵奇特的声音。
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嗡…嗡…嗡嗡…”的，有点像低音号的鸣响。
又有点像巨大的蜜蜂振翅，在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神秘。
“咦？什么声音？”小明第一个停下手中的捞网，侧耳倾听。
“好像是…从麦地里传来的？”
王真真也直起身子，望向那片在雨中绿得发亮的麦田。
六妮儿皱着小眉头听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语气说：“我知道！这是‘地牤牛’在叫！”
“地牤牛？”睿睿和小明一脸好奇，“那是什么？是牛吗？藏在麦地里的牛？”
“不是真的牛啊！”
六妮儿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我爷爷说，地牤牛是一种地下的虫子，特别大，叫起来声音就跟牛似的，嗡嗡的。”
“平时听不见，只有下雨天，地气通了，它们才叫哩！”
“虫子？有那么大的虫子吗？”小明表示怀疑，“会不会是田里的老鼠或者别的东西？”
“就是虫子！”
喜子也凑过来佐证，“我也听我爷爷说过，地牤牛可厉害了，平时钻在很深的地下，下雨天才出来透气，它的叫声能传老远呢！
老辈子人说，听到地牤牛叫，今年庄稼肯定长得好！”
孩子们的好奇心瞬间被这雨中的神秘叫声勾了起来，连捞鱼都暂时失去了吸引力，纷纷凑到一起，讨论着这从未见过的“地牤牛”到底长什么样子。
“会不会像独角仙那么大？不过独角仙不会叫啊…”
“说不定像手掌那么大！黑乎乎的，有硬壳！”
“咱们去麦田边看看能不能找到吧？”
睿睿提议道，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陈凌听着孩子们的议论，心里暗笑。
他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地牤牛”是什么。
这其实是某种大型蟋蟀或蝼蛄在求偶时摩擦翅膀发出的声音。
雨后土壤湿润，它们活动频繁，鸣叫声通过土壤和空气传播，显得格外低沉洪亮，被想象力丰富的乡民赋予了神秘色彩。
他小时候也没少为这种声音着迷。
“好了好了，别瞎猜了。”
陈凌出声打断孩子们的遐想：“雨还没停呢，麦田里泥泞得很，现在可不能进去。
这地牤牛啊，胆子小得很，听到人靠近就不叫了。
等雨停了，地皮稍微干一点，咱们再去田埂上找找看，说不定能发现它们的洞。”
他这么一说，既安抚了孩子们急切的心情，又保留了探索的乐趣。
“真的吗？叔叔，雨停了就能去找？”
“富贵叔，你知道地牤牛洞什么样吗？”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
“当然，我小时候可没少抓…呃，没少观察。”
陈凌及时改口：“它们的洞啊，通常在地埂边或者麦棵底下，洞口圆圆的，有细土…现在嘛，先专心捞鱼！
等雨停了，鱼也捞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去找找！”
有了新的期待，孩子们捞鱼的干劲更足了，仿佛多捞一条鱼，就能早一点见到那神秘的“地牤牛”。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四个小时，快到晌午时，终于渐渐停歇。
乌云散开，天空重新露出湛蓝的本色，阳光洒下，被雨水洗涤过的世界格外清新透亮。
树叶、草叶、庄稼叶上挂满晶莹的水珠，空气里满是清新味道。
捕捞工作也接近尾声。
水桶、木盆、甚至临时找来的大缸里，都装满了活蹦乱跳的各类鱼获。
主要以色彩斑斓的锦鲤和形态各异的龙睛金鱼为主，也有不少肥美的鲫鱼、草鱼等食用鱼，准备留着自家吃或分给乡亲。
陈凌看着这丰硕的战果，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观赏鱼品相极佳，运到港岛市场上绝对抢手。
回到屋里，康康和乐乐已经在澡盆里玩累了，被王素素抱出来擦干，穿好衣服，正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奶，小脸上嘿嘿傻乐。
看到爸爸回来，还咿咿呀呀地指着澡盆，似乎还想玩。
“你们两个小祖宗，玩水还没玩够啊。”陈凌笑着刮了刮他们的小鼻子。
王素素一边给乐乐擦头发，一边对陈凌说：“阿凌，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前两天红玉阿姨过来，说起县里卫生防疫站最近在组织给娃娃们打疫苗的事，说是预防小儿麻痹症和麻疹的。
康康乐乐眼看也快到年龄了，睿睿小时候也打过，你看…”
陈凌闻言，神色认真起来。
这可是大事。
他深知在九十年代的农村，许多可怕的儿童传染病依然时有发生，疫苗接种是保护孩子健康的关键。
“打，必须打！这是好事，县里统一组织的吗？什么时候开始？”
“说是就这几天开始，各乡轮流，咱们长乐乡估计排在后面，但红玉阿姨说，要是咱们想早点打，她可以帮忙问问，看能不能提前安排去县防疫站打。”
王素素说道。
作为母亲，她自然希望孩子能尽早得到保护。
“行！那你回头就跟红玉阿姨联系一下，看看最快什么时候能安排，咱们带康康乐乐去县里打，不用插别人队，晚上帮我们打也行。”
陈凌毫不犹豫。
“还有睿睿，虽然打过了，但有些疫苗好像需要加强针，到时候一起问问。”陈凌补充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素素点头：“那等把这批鱼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天气也好透了，咱们就抽空去县里一趟。”
这时，睿睿、小明他们一身湿漉漉地跑了进来，兴奋地汇报战果：“爸爸，鱼都捞完啦！好多好多漂亮的鱼！”
“好好好，都是小功臣！赶紧去换干衣服，别着凉了，晌午给你们做好吃的！”陈凌催促道。
孩子们欢呼着跑去换衣服。
陈凌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屋里咿呀学语的一对小儿女，心里充满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