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翠绿块状物已然瞧不出天工展金奖的半点痕迹,不过的确是碎片。
那么一个问题又油然而生。
江老板临危不乱,抬起眼,看向对面在脑海里撰写故事剧本的赵凡。
“客户签收快递后快递出现了损坏,快递员有责任吗?”
赵凡哑然。
江老板突如其来的提问,让这位真正的快递小哥愣住。
“应该、没有。”
赵凡木讷的摇了摇头。
很好。
起码不用担心被讹了。
江老板收回目光,继而抬起手,要去拿桌上那块不规则碎片。
可对方比他更快,将碎片收回。
——露出马脚了。
如果是他送货上门的那件九鲤图,哪怕碎了那也是价值不菲,大不了制作个小点的饰品,龙石种永远是龙石种。
可是刚刚的是龙石种吗?
江老板不是玉石行家,假设龙石种和帝王绿同时摆在面前,他多半分不清差别,但如果是玻璃和龙石种…
这个“全副武装”的女人不仅奇奇怪怪,而且可可爱爱。
也对。
拌嘴归拌嘴,谁会拿有市无价的宝贝泄愤?
要是真幸运到碰到这样的女人,不要犹豫,赶紧跑,千万别回头。
曾经的施大小姐够鬼见愁吧,人家那也顶多只是摔几千万的钻石而已。
“就算节约,起码也得拿块翡翠吧,拿玻璃…”
某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究竟是诈骗、还是纯粹对他智商的刻意侮辱?
“玻璃?你凭什么说这是玻璃?”
为了不刺激对方,江老板克制笑意,摊开手掌,“你给我看看。”
女人没动,估摸比起他的手,更想的是扎他脖子。
江辰没强求,看了眼对面偷窥的赵凡,没再用杯子,直接拿起啤酒瓶,将剩下的酒一口气给吹了。
“还要不要加东西?”
赵凡下意识摇头。
“服务员,买单。”
江辰喊。
分明就是他请客嘛。
赵凡没心思想AA的事了,趁服务员收签子的关头,不住的瞅对面的女人,活泛大脑争分夺秒转动。
玻璃。
翡翠。
再结合对方刚才问自己快递损坏赔偿的事儿。
之前的推测被颠覆。
貌似不是渣男碰前女友的狗血短剧啊。
专人专送。
肯定是高价值物品。
难不成这哥们之前送到碧落云间的那个快递,是翡翠玉石?
如果用医疗器械进行监控,能发现赵凡的脑细胞此时异常活跃,送快递是单纯的体力活,不需要智商,四肢健全就可以胜任,但别忘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二本院校本科生。
学识可以不用。
不能没有!
所以。
旧的剧情被扯烂,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这哥们的快递,分明是送到了66。
66里,住的是一对有钱的、悠闲的、讲究的、中年夫妇。
并且疑似丁克。
那为什么,快递“碎片”会出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怪女人手里?
“请去前台买单。”
服务员数完所有签子以及酒水数量。
“稍坐。”
江老板的起身并没有影响到赵凡的思路,随着一根根神经突触的传导,真相似乎被点亮!
“你是碧落云间66的业主?”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怪女人。
刚才那个叫江辰的哥们提起过,怀疑她穿的她妈的衣服!
当然了。
这件长款哑光黑羽绒服他没见那阿姨穿过,人家衣服太多,但是时尚的风格,契合那阿姨的喜好。
看不到脸。
也看不到表情。
但赵凡能够感觉到,乌漆嘛黑的墨镜后面,那双眼睛正注视自己。
“我是速达快递员,碧落云间小区是我负责的,我也给66送过快递。”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赵凡其实挺纳闷的,要是个哑巴也就罢了,关键人家分明会说话。
难不成是自己的长相问题?
不对啊。
快递员这种工作,具有社交属性,需要和客户面对面对接,所以对五官是有要求的。
他承认。
他比不上那哥们长得俊俏,略逊一筹,但也称得上端正啊。
怎么就完全不答理自己呢?
“我今天还去过66,是阿姨叫我去的。真的是今天的快递出了问题吗?”
“美女,你放心,我们速达绝对不会推脱责任,如果是我们的过错,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对牛弹琴。
如果拿摄像机录下来,把怪女人给P掉,没有任何影响。
赵凡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理智的选择放弃。
或许不是对方是空气。
而是对方拿他当空气。
无奈而郁闷的赵凡拿起啤酒瓶,他还剩半瓶,浪费可耻。
“走吧。”
江辰同志结账回来。
赵凡抹了抹嘴,终于有了尿意,“WC。”
江老板原地等待,没不告而别,这是一种基本的礼貌。
奇特的是。
自动屏蔽这位快递小哥的怪女人似乎也有这样的素养。
不分男女性别的洗手间,男女之防全靠一个个单独的厕间保障。
赵凡小解完,浑身轻松,走到盥洗池打开水龙头,搓了搓手。
“咯吱。”
水流关闭。
赵凡甩了甩手,呼着酒气,下意识看了眼镜子里自个红彤彤的脸。
有那么磕碜吗?
还行吧?
再者戴那么黑的墨镜,看得清吗?
管她呢。
想着么多干嘛。
和自己有甚关系。
赵凡咧了咧嘴,转身折返。
“还去我那住不?”
三人一道走出串串店。
穿羽绒服还是有道理的。
从热气腾腾的店里出来,体感温度陡降,冰火两重天呐。
“感谢。我还是坐火车回去吧。”
回去?
赵凡瞟了眼看不出身材但挺高挑的怪女人,他都听出了某人的话里有话。
马上快九点了。
买票了吗回去。
而且人家专程跑过来,话都没说两句,就算不扯快递的问题,肯定也不会让他轻松走掉。
不管这怪女人是不是66的业主,二人认识,这是毋庸置疑的。
“成,那我先撤。下次来徽城,我请!”
赵凡拍了下胸脯,豪爽、义气。
场面话嘛。
又不掉肉。
红尘万丈,人海茫茫,鬼知道还有没有再“碰头”的机会。
江老板做了个ok的手势,“路上注意安全。”
赵凡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goodbye~”
江老板和怪女人先行转身。
赵凡没着急走,站在串串店门口,望着他俩走了二三十米的距离,而后上了一台停在那的…
他眯了眯眼,透过夜色努力瞧。
我去!
他心里陡然咯噔。
宾利欧陆?
宾利欧陆正在倒车,退出商铺门口的停车位,进入马路。
徽城的有钱人不少,但开得起欧陆的,可不止是有钱那么简单。
只是这车他在碧落云间怎么从来见过?
好像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怪女人他不也从没见过。
这哥们,认识的都是富婆啊。
赵凡唏嘘感慨。
富婆。
蓦然间,之前你来我往的吹牛打屁重新在脑海回响。
我女朋友在东海有房子。
我一个电话能把裴云兮叫过来。
赵凡骤然定住,福临心至,看着整个车身都已经退入马路的宾利欧陆,刹那间如五雷轰顶。
碧落云间。
裴云兮。
把每一寸皮肤都给遮住。
一语不发。
他的脑海里电闪雷鸣,而后一个激灵,开始拔足狂奔。
“等一下!等一下!”
就在欧陆摆正车头,正要出发的时候,赵凡跑到副驾车门边,大声喊着什么,着急到拍打车窗。
坐在副驾的江老板将车窗放下。
可是这次人家不是找他。
“你是不是裴云兮?是不是裴云兮?”
赵凡手按着车门,冲着主驾的怪女人囔囔,激动得难以自控。
江辰朝旁边的女人瞥去。
对方目不斜视,松开刹车。
宾利欧陆向前行驶。
“裴云兮!裴云兮!”
赵凡还扒拉着窗户,不松手,跟着宾利一起往前跑,可是人哪能跑的过四个轮子的车?
随着宾利的速度不断提升,扒拉着车窗的赵凡逐渐力不从心,在跟着跑了三四十米后,被迫松手,气喘吁吁,佝偻身子,双手撑大腿,还在努力的抬起头。
“裴云兮裴云兮你不要走——”
“撕心裂肺”的呐喊掺着晚风渗入车内。
后视镜里。
那张震惊、懊恼、悔恨、不甘又痛苦的脸逐渐模糊。
江辰微微叹了口气,升上车窗。
“你这种行为很危险,要是他摔到车底下怎么办。”
“是他扒我的车。”
多么冷酷的女人。
“人家好歹是你的粉丝。”
“我只看到了一个疯子。”
江辰失笑。
追星,也需要理智啊。
不顾自身及公共财产生命安全的冲动行为是要不得的。
“他只是喝了酒。清醒状态我相信他不会这样。”
“他是怎样,和我有关系吗。”
帮忙说公道话的江辰语塞。
不知道那位赵小哥听到这番话,会不会对女神祛魅。
想必应该不会。
粉丝,其实和舔狗差不多,偶像虐我千百遍,我待偶像如初恋。
你只管虐我,我只管喜欢。
“你戴这镜子开车,看得着吗?”
江老板转移话题。
“看不着。”
江老板一愣,“看不着你还开?”
“我让你上来的吗。”
“…停车。”
裴云兮置若罔闻。
也是。
大马路上哪里是能随便停车的。
“你先把墨镜取了,大晚上的,可别真明天上新闻。”
江老板退而求其次。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话。
嘶——
耐人寻味啊。
“九鲤图的事,是个误会…”
“他要买九鲤图,是为了他爸妈?”
人家不听他罗里吧嗦。
“嗯。”
“挺孝顺的。”
“是啊,这小子…”
江老板刚想感慨一通,可随即听到。
“我说的是你。”
江辰话头凝滞。
裴云兮开着车,看不到脸,看不到眼神,看不到表情。
照片里的中年夫妇。
还有武圣狂妄的口气。
扬言就是十个亿。
一个未成年,毫无收入来源,这笔钱谁出,显而易见。
“你胆子可真大。”
轮到江老板装聋作哑了,望向窗外的街景,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
前面碰到了堵车。
查酒驾。
虽然刚整了几斤啤酒,但坐在副驾上,无须在意,江老板想着,这下子总得把多余的乔装给除掉了吧。
比起九鲤图,他觉得对方的脸,更要赏心悦目。
可哪知道排了几分钟的队轮到自己的时候,交警同志竟然查都不查,挥手示意继续前进,直接放行。
“关系够硬啊。”
江辰调侃。
道路恢复畅通。
裴云兮终于把墨镜摘了下来,放在中控台上。
江老板好奇的拿了起来,尝试的往自己鼻梁上一架,当体验刚才对方的视野后,迅速摘下墨镜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下次再也不坐对方的车了。
不提睁眼瞎,和轻度白内障大抵没什么区别。
和东海那样的不夜城肯定比不了,再加上是大冬天,过了九点半后,路上逐渐冷清。
虽然不知道对方要把自己带哪去,但江辰也没问,于是初来乍到的他坐了四五十分钟,看着高楼集群不见踪迹,车窗外越来越寂寥。
直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荒无人烟,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矗立在路边。
“下车。”
“这是哪。”
别说人了。
马路上好像车都没有。
“下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单纯的江老板信以为真,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走向支撑着冷月的公交站。
主驾车窗放下。
“现在公交收班了,明早六点,你可以在这里坐车直接去机场。”
明早六点?
也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排气筒“嗡”的喷出黑烟,绝对是地板油了,宾利欧陆马力全开,绝尘而去,只留下快被忽悠瘸的江老板傻傻的站在路边,和公交站相依为命。
看着只剩下朦胧光圈的车尾灯,江老板笑了。
奇怪。
可爱。
冷酷。
现在又多了一个标签。
幼稚。
江老板可不是那位赵小哥,没歇斯底里的去追去喊嘻嘻嘻嘻你别走。他若无其事,转身,走进站台,抬头。
好吧。
站点路线信息都被时光涂抹得模糊不清了。
出租车没事肯定不会跑这里来溜达。
不知道这个点这个位置能不能叫到网约车?
江老板幽幽叹了口气,从站牌收回目光,而后慢条斯理掏出手机。
拨打了一个电话。
凄凉的冬夜里,破败的公交站台下,他笑得如沐春风。
“裴叔,我小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