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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兵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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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力寺中。

  章越再度迁此。

  在这浊流滚滚的尘世间,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着实不容易。

  上一次迁定力寺是违背官家的意思,对辽国强硬态度所至,韩忠彦出使辽国,挑衅了辽主。

  加上彗星出现,自己被迫辞相,在定力寺里住了几十日。

  如今故地重游,也是亲切。

  在此迎接章越的,依旧是老友智能长老。智能长老也是一个传奇,他重病了一年,本是时日无多,但过些日子总是挺过去了。

  下面的僧人问他,他总是说自己尘缘未了。

  直到章越入寺一日,对方居然又可以起身,

  此番二人重逢。

  智能长老强撑病体见章越。

  智能长老给章越点了一盏灯,二人处于狭小的禅房中,正好可以看清彼此相貌。

  “魏公为何三度辞相呢?”

  “自幼苦读,所求不过宰执之位。而今唾手可得时.“章越忽地一笑,齿间竟有轻颤,“却怕了。“

  智能长老拨了拨油灯,对章越道:“魏公并非叶公好龙之人。”

  章越道:“不错,我是想到以后的局面。”

  “我非能狠下心肠之人。”

  章越说到这里,端起面前茶盏欲饮旋又放下。

  智能长老道:“所以魏公避入定力寺,是求一个心安是吗?”

  章越点点头道:“大师还记得当初在寺中,你我所言吗?”

  智能长老道:“记得,贫僧记得魏公说过工资,利润,地租三者。”

  章越道:“然也,纵观王朝末年都有一个景象,那就是商业畸形之繁荣,无组织之力破坏着整个国家。”

  智能长老道:“魏公,此话贫僧不解。”

  章越道:“其实就是熵增,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文明,都要从有组织,至无组织,最后都要消亡,这就是天道。”

  “就好你我二十岁时身强力壮,到了五六十岁,机体衰弱,身子大不如前,国家也是一样。”

  “朝廷建国初五十年,尚称太平,稍有什么变动,朝廷也可对付,就好比人在青壮年不拿小疾小病当回事。但至百年时,已是难以为继,贪污横行,效率低下,这就是有组织成为无组织一步。”

  “这是任何王朝都难以改变的,如此时日再久了,不是亡于内,便是亡于外。”

  “若王朝要继续,就必须负熵,从无组织变成有组织。”

  “这就好比人有块腐肉,若不剜去,腐肉累生,一旦剜去腐肉,但新肉可生。但是难就难在这腐肉,不是人人敢剜。亦或者是长得太深,甚至与人休戚与共,一旦剜之,则人因失血过多则立死。”

  智能长老闻言道:“如此谁来下这个手?谁来动此念头?”

  章越沉默了片刻道:“当初我制举时,以‘强庄’二字为题目,主张以中央集权之方式,自上而下绳之…荆公为之,不是不好,但弊处亦不少。”

  智能长老道:“章公所论国家大事,贫僧乃方外之人不甚明白。贫僧只知人性是善,还是恶。”

  “若性恶,则自身不能解之,需靠一个外力来纠之。”

  “若是性善,则不需外力而为,明心见性即可。”

  章越明白智能的意思,儒家讲性善,通过讲道德,人性的自觉来逐步改善社会的现状。

  法家不相信人性,所以通过外力(变法),来引导人性。

  章越道:“若民智难开,外力是何物?”

  智能长老合十道:“魏公之言似对未来很是失望,贫僧以为,既是天人本是一体,又何来外力呢?”

  章越叹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纯,本吾之志也。”

  “如今…我只思如何能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智能长老合十道:“魏公之惑,贫僧不能解,唯有魏公自己能解。”

  “不如坐关以明晰。”

  雪中的定力寺钟声杳杳。当太后銮驾碾过结冰的御沟时。

  御道两侧早已肃清,金吾卫持戟而立,铁甲映着晨光,森然如林。

  寺前石阶上扫得一尘不染,僧众披袈裟分列寺门前,低眉合掌,梵呗声随钟鼓悠悠荡开。

  张茂则先行抵达,他指尖一抬,内侍省二十四名青衣宦官齐刷刷跪伏道旁,手中朱漆托盘高举过顶——盘中盛着御赐的鎏金香炉、伽蓝袈裟、贝叶经卷,连那装裱经文的紫檀匣子都镂着双凤衔芝的纹样。

  忽听净鞭三响,羽葆仪仗自晨雾中渐显。十六名绛衣力士抬着太后銮舆稳步而来,舆顶金凤衔着的流苏随步摇晃。

  阶下百官屏息,却见太后忽将手中暖炉递给张茂则,

  风骤起,吹得寺周经幡猎猎作响。

  住持亲迎,引高太后入内奉香。

  奉香后,住持捧出香茗,高太后问道:“章卿可在寺中。”

  住持答道:“回禀太皇太后,章魏公确在寺内。”

  “为何不来接驾?“

  “魏公在本寺念佛堂打禅七,不能见客。”

  “哦?”高太后凤目一凛。

  张茂则方知自己失察,打禅七是禅宗的一等修行办法。

  每个冬安居都要举行“打禅七”的修行,期限是七七四十九天。

  在这七七四十九日内,打七者必须专修佛法,不能见客。

  张茂则问道:“魏公出了家不成?”

  住持合十道:“魏公以居士身份独坐禅堂,每日仅受一餐,余时不见外客。“

  高太后也是修佛之人,当然知道打禅七是何等的修行方式。

  一个人独自在一个佛堂里坐禅七七四十九天,其中不接受任何外界的消息,此心之诚换了自己都做不到。

  主持徐徐道:“人有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

  “只要断去前六识,便不能入末那识。打七也是打末那识。”

  “人之作念都是末那识动其,这也是善恶高低作怪之由来,华严经有云,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而前七识最后皆作阿赖耶识,明心见性后便成宝藏。”

  高太后道:“老身平日观香三个时辰都难,章卿能坐禅七七四十九天,倒是佩服。今日已是第几日了?”

  “第三天。”

  高太后点点头,这一次若没见到章越,她真可谓是颜面尽失。

  “章卿既是打七坐禅,那么与辽谈判之事,当交待给何人?此时此刻,实容不得了。”

  高太后与张茂则言语。

  “章卿在哪,老身亲自问询。”

  雪压松枝,佛堂幽寂。

  住持不敢违逆太后懿旨,只得引凤驾轻移至偏院深处。

  这个佛堂位于定力寺的极偏之处。

  现在孤零零的佛堂矗立雪中,门窗紧闭,仅留一掌宽的窗格递送饮食。

  高太后驻足门前,凤眸微眯:“若是不慎走水,魏公也不出来么?“

  住持合十低诵佛号,不敢作答。

  太后轻叹,张茂则会意,立即命人拆去门板。高太后摆手止住欲随行的侍从,独自持烛步入。烛光摇曳中,但见一袭僧袍的章越盘坐蒲团,双目紧闭如入定老僧,对周遭动静恍若未觉。

  高太后驻足在旁,缓缓道:“国家危难,老身不得不打搅章卿清修参禅了。”

  太后声音在空寂的堂内格外清晰。

  却见章越缓缓睁开眼睛,眼见高太后在旁突是一愣,旋即拜倒在地:“不知太后亲临,臣有失远迎,还请太后恕罪。”

  随侍忙搬来坐具,添烛奉茶。高太后凝视章越消瘦的面容,由衷道:“卿能舍富贵修禅七,着实令老身钦佩。“

  这话绝非客套,想那大理国君尚能弃位出家,而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竟真能淡看荣华。

  章越恭敬道:“太后明鉴,臣所修不过皮毛。虽闭关于方寸之地,却难降伏心中妄念,实在惭愧。“

  “哦?“太后凤眉微挑,“那侍中因何心乱?“这一声“侍中“的称呼,令章越心头凛然。

  旋即章越道:“臣自小读书是孔孟之道,说实话有些书生的几分执拗气及不切实际的抱负,后到了西北领兵时,以申韩之法治军,又学得法家霸道。”

  高太后摇头道:“法家之道,终究不是正途。”

  章越道:“太后明鉴,后臣再度回到朝堂上时,见新法太急太苛,故在先帝面前有‘行之力则知愈进,知之深则行愈达’之说。”

  “变法乃自上而下,以身使臂,以臂使掌,以掌使指。”

  “臣劝谏陛下总揽大权,正是要以至高的道义之心压制私欲之心。好比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昼夜苦读一般。”

  高太后失笑道:“老身从未听说有几人,能这般成功了。”

  章越道:“太后有所不知,寒门出身者多是这般苦熬出来的。”

  他心中暗忖,后世多将北宋灭亡归咎于司马光废除新法,却不知哲宗绍圣年间乃至徽宗时期,实则是王安石变法的延续。即便蔡京五度为相十余载,与王安石又有何本质区别?新法之败,根源不在新法本身。

  章越道:“先帝时庙堂上要要变法,但到了地方都是路径依赖,如司马光等官员都反对变法。而身在江湖民众之中也是有不少谈虎色变的。”

  章越娓娓道来,“故而臣以为,从庙堂到江湖,推行新政当循序渐进。“

  他直视高太后:“太后想必清楚,自先帝病重以来,司马光等人主政已近一年,朝野反响如何?“

  高太后心知,司马光上位后罢了保马法,市易法,又罢了蔡确,韩缜等数十名官员。

  下面又打算要罢青苗法、农田水利法、保甲法,方田均税法,同时还继续打压章惇,章越等。

  高太后反问道:“侍中以为呢?”

  章越道:“臣以为要让司马光他们干一干,否则庙堂到布执,制策到奉行,谋断到庶务层面,朝廷政令难以贯通上下,决策与执行必然脱节,长此以往必致朝局分裂。”

  “臣素以为庙堂制策,可以用儒家或法家,但手段一定要是道家。”

  高太后略显困惑问道:“何为是道家手段?”

  章越道:“要么是儒表法里,要么是儒里法表,此即道家精髓,也就是'道'的真谛。”

  高太后恍然,学问虽不多,但也知道,我汉家制度王霸杂之的话,原来这话根本的意思是道家。

  章越道:“敢问太皇太后,何为变法?或者说法家?”

  高太后道:“老身不知。”

  章越道:“熙宁时王安石破兼并,元丰时臣要抑兼并。”

  “破和抑虽说一字之差,但说白了,法家就是要革既得利益者的命,这天下好比一个饼,大家切了重新分,朝廷多少,官员多少,百姓多少。王安石是使百姓那块不动,让朝廷多得些。臣是使朝廷那块不动,百姓多得些,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无论如何,打压兼并势必是刚猛霸道的,手段上不能太急了,要时时刻刻网开一面,有个腾挪的地方。如果逼得太紧,就容易鱼死网破。”

  高太后徐徐点头。

  殿外竹枝上的积雪轻轻摇曳,仿佛也在倾听这番治国良言。

  章越又道:“不过臣的本意还是儒家,通过通商惠工之道,来激发百姓们的自驱力,虽说以利导之,但通过由下至上的法子,来使这饼子不断做大。”

  “但臣既用儒家的里子,就要使法家的路子。”

  举个例子,北宋和明朝末年,那都是工商业畸形繁荣,为何还失败了?那是因为利润都被少部分人赚取走了,富者越富,贫者越贫。

  那等繁荣就是回光返照,说明朝廷对基层已经丧失控制力了。

  章越道:“不抑兼并,就好比朝廷不断往池塘里撒饵料,结果都被最大的几头鱼抢走了,绝大多数的鱼都饿着。”

  “那样饼子做得再大,于国于民也是无益的。”

  “侍中说得好,但先帝临终时所言,何不以身入局呢?”高太后问道。

  高太后扣住先帝二字。

  章越道:“臣素固执,怕开罪太皇太后。”

  高太后凝视章越片刻后道:“既是侍中将话说开了,老身也不妨直言,魏公若想朝局乱到无可收拾时,再出山定鼎。”

  “那就错了!”

  “老身不吃这些。”

  章越沉默了片刻后道:“多谢太皇太后明言,臣无此心,这大宋江山.也经不得这般折腾。”

  “臣想等禅七之后,再论是否出任侍中之职!”

  数日后,都堂之上,烛火摇曳,众宰执围坐议事。司马光面色苍白却目光炯炯。

  端坐首位;吕公著神色凝重:“太皇太后懿旨,辽事交涉需持重,不可轻易退让。”

  章惇则嘴角噙着冷笑,眼中锋芒毕露。

  “如何叫退让太多?”

  “何谓'不可轻易退让'?萧禧国书明言,榷场贸易令辽国岁损数十万贯。若不增岁币,辽主岂肯干休?”

  苏颂持重道:“韩枢副去职后,黄履新晋枢府,此事更需慎重。还是等他回京吧!“

  司马光轻咳一声,声音虽弱却字字铿锵:“元丰年间,蔡持正曾议增岁币至七十万,以换取辽国不助党项。然永乐城一役,辽国背约介入,谈判遂废。“

  “朝廷惧于辽国随时南下河北,朝廷依然每年给足五十万岁币。”

  苏颂道:“他目光扫过众人,“如今岁币仍按旧例五十万,其中三十万贯钱、二十万盐钞——此乃章魏公当年改制之功。“

  “萧禧此番狮子大开口,索要百万岁币。其言纵增至七十万,辽国仍在赔钱,唯有百万方能彰显兄弟之谊。“

  司马光道:“真庙时澶渊之盟,岁币自三百万压至三十万;庆历间富弼增二十万,即换来辽国与党项交兵。此非'以地事秦',实乃外交制衡之道。”

  “绝非枢相所言以地事秦之举。”

  章惇闻言冷笑。

  章惇冷笑连连,想起苏轼再三劝他莫与司马光争执,却终究按捺不住:“敢问门下侍郎,若增岁币二十万,钱从何出?党项岁赐二十万又要恢复。更遑论废除市易法岁损数十万,罢保马法重建牧监又需百万。“他屈指计算,“这笔账,门下侍郎要如何做平?“

  司马光捋须缓言:“英庙驾崩时赐赉一千五百万贯,先帝即位减半。今可再削其半。”

  顿了顿他又道,“老夫愿率先减俸五成,以为表率。“

  章惇听了差点失笑。

  当然要换了章越在朝,恐怕也要笑司马光此为并夕夕之策。

  章惇强压怒意:“文臣减俸,甚至一钱不给都可。但今日不同往来,切不说禁军如何安抚?”

  “京畿四周还有六万三辅军的兵马,他们也要安抚。”

  司马光道:“三辅军设之无益,虚耗朝廷钱粮!当裁罢之!何来赏赐?”

  章惇冷笑道:“元丰八年蔡持正急于拓边,复用铁马法、茶法,虽敛财却败坏新法名声。门下侍郎今日罢新法、黜大臣尚算师出有名,但若连赏赐都要一削再削.“

  章惇顿了顿再度强调:“赏赐一省再省…怕是下面有异议。”

  “一切罪责,老夫独担!“司马光斩钉截铁。

  堂外风雪渐急。

  陈桥驿的冬夜格外寒冷。

  东辅军一个指挥兵马正驻扎在此。

  东辅军指挥营帐内,几个虞侯,权都指挥正在围炉而坐。

  “当年朝廷设立北、东、西三辅军,本是为了防备辽国铁骑南下。”为首的都指挥使赵德明重重放下酒碗,“我等太学生投笔从戎,原想建功立业,如今却连家小都养不活了。”

  副指挥使王猛道:“不错,司马光这老匹夫要废新法,这次不仅是连赏赐都没了,连对禁军,三辅军的俸禄都要削减。”

  “别说什么封官加爵,今日我等奉命更戍至此,连酒肉也被克扣。”

  “正是!”参军李肃掰着手指细数,“原本每日一瓶酒、一斤肉,现在减作两日一瓶酒,肉也只剩六两。这般削减军需,将士们如何不寒心?”

  “坏了朝廷恩赏。”

  帐外寒风呼啸,帐内气氛愈发凝重。

  一名年轻虞侯突然将酒盅狠狠砸在地上:“元丰年间扩军备战,如今却要裁撤军费。朝廷这般朝令夕改,叫我们如何自处?“

  “司马相公要废除新法,但自元丰以后朝廷铺开这么大的架子怎么办?”

  赵德明环视众人,压低声音道:“当年在太学,我们都受过蔡相公的恩惠。如今蔡相被贬,朝中再无人为我们说话。“他顿了顿,“章枢密使现在处境也不妙,我们不如问他主张。“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铲除奸佞,正是我等当为之事。”

  当即这名都指挥写了一封信,派人策马入京。

  次日对方返回道:“没见到章枢相,但信已是递到府上去。”

  赵德明冷笑道:“无妨,心意已到。我等并非造反,只为讨个公道。“

  说话间,对方对几名属下道:“尔等都知道了吗?”

  这些官兵驻扎在陈桥驿,一路过往数名官员车马,只见出行奢侈至极。

  士卒们纷纷骂道:“这些官员俸禄不过几十贯一月,但公使费却有一万贯。他们要什么赏赐?”

  正言语间又见一路人行来。

  下面士卒道:“是太皇太后之侄高公纪!”

  为首的都指挥恨声道:“来得正好,燕太尉忠心耿耿,保了太子登基,如今却被太后罢去官职,遥放远处。”

  “换了高公纪这等纨绔子弟,充三衙要职,此人不杀,更待何时?”

  众人闻言,纷纷按刀而起。

  梁园的飞雪簌簌落下,将亭台楼阁染作一片素白。

  暖阁内炭火正旺,韩忠彦正与蔡卞饮酒。

  韩忠彦给二人斟酒后道:“元度,东西二辅军近日颇不安稳。”

  蔡卞道:“蔡持正既去,这些人已成丧家之犬”

  韩忠彦唇角微扬道:“三辅军的将领,都是从太学生及武学生中选拔,当初用意是对抗辽军南下,以书生建军。”

  “元丰七年后,章公罢相。蔡持正重新改组东西二辅军,尽安插亲信”

  “现在除了北辅军将领还在我们梁园会掌握下,东西二辅四万兵马,无人主张,群龙无首啊!”

  “梁园会这步棋,下得妙啊。“蔡卞突然轻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而韩忠彦的梁园会是太学中的吸取的组织。

  韩忠彦也是有鉴于新党一盘散沙,四分五裂的局面,在章越‘以义治国’的思路下,在太学里组建了梁园会。

  与新党截然不同的是,梁园会的组织更加严密。

  还有会员举荐,引荐制度,还要经过考核。

  最外围是面向军方,商会,太学生的“团体“,中层是太学生为主的“社“,核心则是精挑细选的二十余人组成的“梁园会“。

  梁园会组建三年,人数从十余人,增加到二十余人,而在会外围的数个社则也不到两百人。

  这社必须是太学出身,要么是太学生,要么曾经是太学生。

  要加入梁园会,先要入社。入社后要经过举荐,考核。

  蔡确当然也有这个思路。

  蔡确也曾效仿,却只知广纳门客。他的组织如同筛子,早被梁园会渗透得千疮百孔。

  现在东西二辅军中都是蔡确的亲信,北辅军的出身太学的将领,大多是梁园会下面的北辅社。除了北辅社,还有在交引所及太学中的社。

  在梁园会中,社是专门是执行层面,在社之外还有团体。

  出入团体则比较宽松,不一定是要出身太学的人都可以加入。如北辅社下面的团体,都是北辅军中的军官。团体吸纳的成员虽然宽泛,但要从团体升入社,一定要太学出身方可。

  这样的三级结构,使组织严密性极高。

  而韩忠彦在蔡确那边也安插了亲信,被渗透的千疮百孔,但蔡确却从无渗透梁园会这边。

  因此东西二辅军不稳的事,立即传到了韩忠彦耳里。

  “太皇太后要掌权,魏公空有先帝顾命,但不得施展,被迫避入定力寺。”蔡卞一字一语言道。

  “你我身为太子师保,此时此刻也要尽力,否则…元度记得,旧党保的可是太皇太后!”

  “怎不记得,省试那场火”

  蔡卞突然捏碎手中核桃,木屑簌簌落下。去年省试失火,他作为考官被旧党借题发挥,这笔账他一直记着。

  上一次省试失火,蔡卞身为省试考官,吃了旧党老大的挂落。

  蔡卞性子阴柔,眦睚必报,官场中人都不敢得罪他。吃了这么大亏,他如何能忍的?

  “魏公对太皇太后已是仁至义尽!”韩忠彦道,“这一次接替燕达出任新任殿前都指挥使是刘昌祚,你可知推举他的人是谁?”

  “何人?”

  “是高遵裕。”

  蔡卞闻言失笑,旋即正色道。

  “刘昌祚也是西军旧将,但此人水泼不进,火烧不透。”

  韩忠彦道:“元度说得对,或许这也是太皇太后看重他的地方。”

  “但刘昌祚初至,人生地不熟,而三衙之中还有不少燕达的旧部。再说司马光这次拖欠禁军赏赐,禁军上下早生不满。”

  “尽管有高家几个子侄在禁军,却也不能服众。”

  说到这里,韩忠彦道:“如今你我要未雨绸缪。要有事到临头需放胆一搏。”

  蔡卞道:“到此刻除了放手一搏,还能如何。我会告知家小。”

  “只是此事要不要知会魏公?”

  “东西二辅不稳的事,我早已密告魏公了。”韩忠彦沉吟了片刻道:“不过他没有表态,再说东西二辅军没有生事,我们也静观其变。”

  “必要时,我们要替章公主持大局。”

  正在二人言语时,忽有人报道:“韩师保,陈桥驿东辅军作乱!”

  “哦?”韩忠彦言语中有些激动。

  蔡卞则面露喜色。

汴京樊楼最高处的雅阁内  高太后的伯父高遵裕正斜倚在织金软枕上,左右陪坐的四名梳着惊鹄髻的官妓,对面则坐着新任殿前副都指挥刘昌祚。

  这些妓女都称得上是国色天香。

  刘昌祚玄色锦袍下的肌肉绷紧如弓弦。

  几盏酒劝下之后,纵使刘昌祚这等在西北叱咤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处在这等脂粉堆中,脸上的笑容也仿佛出千年铁树重新开花了一般。

  高遵裕笑道:“西北的时候,我对刘殿帅多有敬重,可惜被章子正从中作梗。”

  “而今殿帅执掌禁军,这东京城中,宫里宫外的安危,便都指望刘殿帅了。”

  刘昌祚道:“不敢当。”

  “某初来乍到还需太尉多多提点,我有一事不吐不快。”

  高遵裕道:“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

  刘昌祚道:“治平时,英庙登基给禁军的拨赏是一千一百万贯,到了先帝登基时国库空虚,不得已才拿出五百万,但当时已是怨声载道。”

  “某昨日拜会门下侍郎司马公时,他告诉禁军不会涨俸了,而这次新君登基的拨赏,怕是只有不到三百万贯,还要秋后才发,军中将士多有怨言。”

  高遵裕道:“三百万贯不错了,京畿的三辅军还一文钱都拿不到。”

  “现在司马公要废新法,官员们都不许去敛财,一年少了上千万的进项,咱们就要节衣缩食的过日子。你说朝廷这一刀要砍在谁身上?”

  “听说与辽议和后,岁币加二十万,但六万三辅军就要裁撤掉一半。裁减这三万兵马,朝廷一年就可以省数百万贯。”

  刘昌祚闻言长叹一声。

  正在二人言语之际,一小校入内与刘昌祚耳语数句。

  刘昌祚脸色一变,当即起身道:“军务紧急.某先走一步。”

  “太尉提携之恩,容某日后慢慢再叙。”

  说到这里一名小校步出捧着一个红绸的托盘,刘昌祚道:“这十根蒜条金孝敬太尉。”

  “今年禁军的冬衣,还请太尉在太后那多多美言。”

  高遵裕笑道:“殿帅请便。”

  刘昌祚走出樊楼后,但见一队铁甲禁军已在楼外牵马肃立,马鼻喷出的白气在寒夜里凝成霜花。

  “殿帅!“亲兵统领疾步上前,“东辅军第三指挥使赵德明率部哗变,已扣押高公纪!“”

  刘昌祚接过马鞭道:“此事当真,就东辅军的几个指挥,胆敢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作乱吗?”

  “千真万确。”

  刘昌祚接过马鞭的手猛然收紧,“高公纪?太皇太后的亲侄?。”

  亲兵统领道:“东辅军虞侯王猛带着两千精兵直奔陈桥驿,沿途禁军.竟有也有倒戈。”

  刘昌祚怒极反笑:“何方宵小,敢行此大逆?”

  “不清楚,但有人说是枢密院…给的调兵令符!但章枢相今日告病未赴衙署“”

  刘昌祚惊道:“是章子厚?”

  “末将不清楚。但听说那个章子厚可是胆大包天之人!”

  这时又有一个小校奔来道:“启禀殿帅,西辅军也作乱了,听说…听说…”

  刘昌祚道:“听说什么?”

  小校道:“听说西辅军要兵谏!说是请太皇太后还政天子!”

  刘昌祚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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