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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二二章 忆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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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

  徐小受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脑袋变成了屁股,胸口长出了好几条舌头,丑得不忍直视,连他都想杀了自己。

  而在梦境的最后一眼,他回头瞧见了道穹苍,骚包老道的眼里没有悲悯,没有同情,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真是个绝情的天机男。

  可便是那一眼对上,梦境一变。

  坐拥意道之海,哪怕能力在迟法天国中被压制,他亦清晰感受到了自己有一缕似意非意,或该称之为“忆”的东西,随这一眼被道穹苍接走了。

  继而,来到了眼下这方黑色世界中。

  “记忆长河?”

  昏暗的世界中,没有天地、空间、道法等概念,只有一条蜿蜒的黑色长河,从一边流向另一边。

  流水潺潺,亘古不息,散发着沧桑的味道。

  远眺之下,却可见河畔边每一个拐弯,都立着一道或多道不同的身影。

  他们生得模糊,远远看去很难辨得清样貌,但有的标志性特征哪怕是在梦里,徐小受都忘不了。

  “嘻哈嘻哈嘻嘻哈!”

  那魔性的大笑声就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阵图的亮光成型,人影一蹦三尺高:

  “成了!”

  “这不就是大道图么?”

  “生命图纹,炼灵奥义,大道图或说大道盘,当全部点亮且能一一印证天地道法时,便代表着圆满,有了归零的基础。”

  乔长老…

  徐小受瞠目结舌,竟在这地儿瞧见了天桑灵宫灵事阁的长老乔迁之,或说圣宫四子之首。

  他在这里做研究?

  这是哪里?

  他还没死?

  一个个疑团冒出来,徐小受踏步靠近,想要同乔长老交流,却发现自己看得到对方,乔长老看不见自己。

  他伸手触摸,捏了捏乔长老屁股,乔长老身影模糊,好像没有觉察。

  他狠狠甩了乔长老一记耳光,乔长老吓一大跳,左右环顾之后发现好像没人,拍着胸口大口喘气。

  “见鬼…”

  我才是见鬼了吧!

  徐小受心头大凛,感觉这是骚包老道的手笔,总之跟记忆脱不了干系。

  而自己之所以能例外,能在这里看见、触摸得到他人,也许跟意道圆满脱不了干系。

  继续向前。

  沿着黑色长河,在潺潺的水声中走到下一个拐弯,又见一个熟人!

  祂倚靠在河岸上一块碎石上,气息萧索,顾影自怜,好像也没察觉到来人。

  “华长灯?”徐小受瞳孔一缩,“你不是在尊极斩…”

  猛地闭嘴。

  上去也甩了华长灯一记耳光。

  华长灯噌的起身,左右顾盼,见无人后又坐了回去,继续皱眉冥思苦想着什么,似是还在悟剑鬼。

  “嘶。”

  徐小受倒吸一口凉气,隐隐嗅出了这一次骚包老道的骚气有多浓郁,这是在憋个大的?

  依旧向前。

  在下一个拐弯,果不其然,再见到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祂生得俊美,一双狐狸眼狭长邪魅,正托着腮盯着河流中随波流破碎的自己,端的是失去了所有烦恼,全身心沉浸的只剩下一件事情:

  “姐姐,你还好吗,有没有想阿离…”

  月狐狸!

  你也没死?

  不,应该说死的人,全都被道穹苍“抓”进了这个特殊的世界之中?

  “记忆…”

  徐小受心神一震,脑海里闪过了彼时尽人进乾始帝境,所经历的那段黑暗时光。

  当时在道佩佩的控制下,尽人生不如死。

  连自杀都做不到,或者说自杀成功了,也没法死。

  因为在道佩佩的视角下,对于生与死,对于存在与永生的定位,是这样子的:

  “人有三死,一死为身灵意三道皆消,二死为葬礼上存在之意义抹除,三死为举世遗忘。”

  “所以,但凡有一个人记得我们的名字,是否便意味着,我们‘永生’了呢?”

  永生!

  再结合道祖忆己,在其时代下推行的“记忆大网”、“记忆永生”等概念。

  徐小受幡然醒悟,道穹苍成了!

  或许,自己就是被接到了这“记忆永生”的世界里,因由最后那一眼?

  “哗!”

  道音哗哗。

  记忆长河逐流而涌,奔腾不息。

  徐小受按纳下心惊,继续往前,果不其然他见到了还有好多熟悉的身影。

  有颜无色,有贰号…

  有饶妖妖,有爱苍生…

  有天盟的盟主宴生,有元素神使仲元子,有鲲鹏神使鱼老…

  有司徒庸人,有南宫有术,有道佩佩,还有一个跟道穹苍长得很像,但更为威严,看上去更像一个上位者的忆己!

  在圣神大陆,在广义的世界中,他们一个个或归并成为了道祖的一部分,或早早就陨落了。

  但在这里,他们各自孑活,互不打扰,伴黑色记忆长河而居,依旧还保持着思考、作为等生命体存在的基本特性。

  而在进来这里之前,徐小受对此毫无察觉。

  他坚信,魔药祟等祖,应该也对这个神秘的世界完全不知情,否则道穹苍就被联手围攻杀死了。

  望着那穿着草鞋,长长钓竿垂在记忆长河中,自个儿却眯着眼打瞌睡的鱼老,徐小受晃半天没能回过神过来。

  大同世界吗,这是?

  一个没有多少烦恼,没有战火硝烟,没有纷争与夺道的孤独而永恒的世界?

  徐小受定住脚步,不再往前。

  他双手捧在嘴边,对着黑色记忆长河大声呼喊:

  “骚包老道,出来!”

  回音传得极远,却没能引动哪怕一个人的回眸,好似所有人都耳聋了。

  “再不出来,我就在你记忆长河里撒尿!”

  这话一出,耳畔嚯的才有风声响,伴随一阵幽幽的叹息:

  “我就知道,意道圆满,你该是能保持住自我,就不该拉你进来…”

  徐小受猛地转头。

  身侧一身星纹云袍的,不是道穹苍,还能是谁?

  他指着脚下,问道:

  “这是什么?”

  “爱。”

  “我说,这是什么?”

  “大爱。”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问,这是什么?!”

  “我的徐,你感受不到吗,这就是我道穹苍最最柔软的内心深处啊…”

  一句还没说完。

  徐小受上前一步,甩了这骚包老道一记耳光。

  “唔!”道穹苍捂着脸,眼神错愕,蹭蹭退步,“你有病啊!”

  徐小受没有说话,还是指着脚下。

  道穹苍偏过头去,居然有些脸红,嘟哝道:

  “真没看出来吗?”

  “这就是我与圣辛、神农百草最本质的不同啊。”

  “祂们修无情道,我苦了一辈子,却始终没法做到完全割舍这一生所见所历的人事物,所以才把他们保存在我的记忆里,所以我才说这是‘爱’呀,我的徐…”

  徐小受终于还是给整沉默了。

  你的爱,有点畸形,也有点变态。

  “他们,能够复活?”

  “目前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打不过圣辛,不敢冒头。”

  徐小受张了张嘴,最后白眼一翻,继续问道:“他们,互相能够联系?”

  “目前不可以。”

  “为什么?”

  “愚民懂吧,俗世帝皇都懂的道理,一个人起不了事,一帮人特别是一帮天才凑在一块,容易发生变数,导致失控。”

  “哦…”

  徐小受略略点头,若有所思,复又指回脚下,重复一开始那个问题:

  “这是什么?”

  “记忆背面。”

  “是什么?”

  “本祖神庭,黑色忆痕。”

  “什么?”

  “它的特性就是‘不存在’,但只要我不陨,它就一直存在。受爷,我真不能再说多了,你得尊重他人的隐私,他人已经连内心最柔软的秘密都告知于你,被你拿捏了…”

  道穹苍不肯再答了了,眼神直勾勾盯着对面。

  他终于开始了反问:“受爷,你当真无能为力了吗?”

  “你帮我把迟法天国打开一道裂痕。”

  “做不到。”

  “那就一起死。”

  “不,我可以当圣辛的狗,我贪生怕死,因而我不会死。”

  “你特娘…”

  徐小受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拳。

  这回道穹苍早有防备,诶嘿一声就跳开了。

  徐小受一拳打在了空气上,二人彼时对望,却同时失声。

  道穹苍赢了!

  早在这黑色忆痕见到道祖忆己的时候,徐小受便笃定,骚包老道在最终传承中战胜了忆己。

  他做到了,毕竟是耗费了无数个三代,一次次迭代出来的最妖孽的人才。

  他战胜了忆己的夺舍。

  是假象吗?

  是伪装吗?

  徐小受也确证过。

  然意道圆满一眼观去,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确确实实是道祖忆己的气息。

  有别于宴生、道佩佩等四代天机傀儡,忆己周身的道法层次远比华长灯、月宫离等祖的还高,又与道穹苍有本质的不同。

  是于“意”层面,与骚包老道截然相反的两个个体,不可能是高等级天机傀儡,或者祖神化身之类。

  又有道穹苍渡接自己来此神庭,代表着祂内心深处的最柔软,居然也有放不下自己的那一部分,或许这正是他感到羞耻的原因之一。

  知音难觅,或者说狼能找到他的狈,也不容易。

  徐小受似乎找回了青原山那一夜彻夜畅聊的感觉,因此敢放肆乱来,刨根问底的问。

  可惜,道穹苍在记忆层面上的感悟强,作为也强,但在战力方面,确实远不及圣辛一个迟法天国。

  “神庭迟法天国,我还为忆己时也见过,尚没这么强。”

  “如今在神魔道海的加持下,压住受爷你的意道之海,根本没有半点难度。”

  “就算是八尊谙来了,只要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圈中,怕是也毫无招架之力。”

  “因而,就算我有能力破开一道裂痕,迟法天国快速修复,圣辛还能再放一次,代价不过是多消耗些能量罢了。”

  道穹苍发自肺腑,叹道:“受爷,而这还只是祂的底牌之一,你怎么破?”

  “你觉得呢?”

  徐小受哪能放过这个大脑不用?

  道穹苍摇头,想了想还是摇头,“破不了。”

  “无解?”

  “嗯。”

  “那你注定只能当狗了,但如果药祖强杀你,强夺你道呢,如果圣辛也想吃狗肉呢?”

  道穹苍张了张嘴,面色难看。

  我自嘲可以,但你这张嘴是真淬毒了吧,哪有这么拐弯抹角骂人的?

  还不待有言,徐小受已呵呵冷笑:“别说什么你有办法让他们讨厌上狗肉了,与其迂回己见,不如直抒胸臆,我们开门见山吧,道逆天。”

  他说着拍拍胸膛,又踩了踩脚下黑色:“别忘了,我如今可是站在了你内心深处的最最柔软上面,你的柔软中有我,我也是在为你考虑呢。”

  道穹苍难得老脸一红,有些给整尬住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

  “八尊谙。”

  徐小受神情一动。

  还说你没法子破开迟法天国?

  “你有办法,召回八尊谙?”

  “不。”道穹苍面带苦色,思量许久终究还是一叹,“是月宫奴。”

  八字令?

  徐小受想到了什么。

  道穹苍摇头摇头再摇头,“但不可行的,月宫奴已被你接引到杏界,且魔药祟等祖都对八字令有关注,一旦我动她的八字令,召不召得回八尊谙一缕意志尚且另说,杏界陨灭却必然提前,这代价,受爷你抗得住吗?”

  徐小受摊开了手,没有说话。

  那表情却仿佛已经开了口,我都沦落到如今模样了,你说我扛不扛得住?

  “而且!”

  道穹苍唉声连连:“我也只是一个猜测,一来召回八尊谙也不一定管用,二来八尊谙得一剑彻底劈碎迟法天国,至少令其短时间内无法再用神庭,这两条完全满足,才能战胜…才有胜过圣辛这一局,迎接祂接下来不数局的可能。”

  他抬起头来,目光死死盯着徐小受:“且不提这两条有多难,接下来呢,谁来顶住暴怒发狂的圣辛?”

  意思是,绝对的攻击么?

  徐小受闻声却是垂下头,若有所悟。

  道穹苍眼睛一亮:“受爷,你也没有办法,对吧?”

  徐小受没回答,彼此都在抢着问问题,好像两人都是问题精:“你却又如何笃定,八尊谙能劈碎迟法天国?”

  “我不笃定啊…”

  徐小受一耳光又扇了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好像预谋许久。

  “你!”

  “说谎的人,就要挨耳光。”

  道穹苍目眦欲裂,眼中杀机几乎能将人凌迟,末了环顾四周,见无人看到,才又忍气吞声:

  “我也只是一个猜测…”

  徐小受指关节一颤,道穹苍弹簧似的远离了,惊声道:

  “之前!”

  “十尊座之战后!”

  “怎么说我也是圣奴第六座,跟八尊谙聊过一些心里话。”

  一顿,骚包老道摸着鼻子,目色带着缅怀:

  “他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过,他将撰书《观剑典》,集剑道之精化,开惊世之一剑。”

  “但自其封祖,到出走时境,所见即便大梦千秋、倾世剑骨,强度虽高,于八尊谙而言,也只是中规中矩,算不得‘惊世’,更不可能彻底劈碎迟法天国。”

  “因而我在想,当时圣神大陆限制了祂的发挥,八尊谙应该还有更强的一剑没放出来,但具体是什么,我便不知道了——如果有,召回八尊谙,才有意义,否则一切免谈!”

  道穹苍目光灼灼,那意思不是笃定了八尊谙有这一剑,而是笃定了如果真有这一剑,徐小受定然知晓。

  我知道吗?

  徐小受扪心自问,真有些迷糊了。

  豁然间,当他思绪落到《观剑典》上时。

  出道早期在天桑城遇红狗,得笑大嘴相救,传《观剑典》后,第一次翻开此般剑书时的画面,涌上心头。

  那是书上的剑念八尊谙。

  他并没动任何佩剑,而是以身躯为鞘凝,单手虚握于头顶,聚万千剑念,于天灵盖上徐徐拔出一剑。

  那一剑,其实连十分之一都没能拔出,最终也没有斩出来,却震得整个幻象天地破碎。

  仿佛如是火力全开,在如今归零姿态的八尊谙手下,一剑不止迟法天国,连新天境都能劈成两半。

  最关键的,在后续整个《观剑典》的全文中,查无此剑,里头有的只是各境融合,高至三境的理念。

  当时八尊谙才初撰此书,此剑只有雏形,其实不存于世,可以理解。

  但如今祂已经大道圆满,一步归零。

  如果说,道穹苍推测不虚,八尊谙真有一剑,可完全超脱剑道第三境界,企及第四境,乃至第五境战力力,能绝对劈碎神庭迟法天国…

  除此一剑,再无他式。

  那如此一剑,又唤作什么呢?

  思绪至此,笑大嘴赠《观剑典》时,所留在书页前头的几句话,又跳了出来:

  “想学好方才看到的‘拜剑术’吗?”

  “想要拥有一剑东来,醉倚青天的豪气吗?”

  “想和你的佩剑一起登顶这世间巅峰,斩尽这来自煌煌天道的无穷枷锁吗?”

  后面的废话,可以忽略不计。

  但那一句“拜剑术”,那一个“拜”字…

  再结合如今剑道第一人八尊谙之“势”,再结合八尊谙记名弟子笑大嘴的“参月”仙城…

  这一剑,真实存在!

  八尊谙传道笑崆峒的时候,甚至也有了理念雏形,告知过他,并一生为之不断践行着!

  “是了…”

  剑我,只是道。

  必然有一剑,可将剑我之道,诠释至极致,转换成最极致的攻击力。

  不出大梦千秋,不是倾世剑骨。

  舍拜剑术,其谁?

  “拜剑术…”

  徐小受失神喃喃。

  “对!就是这个东西!”

  道穹苍从没听过什么“拜剑术”,不妨碍祂从徐小受惊疑不定的表情上,确证了徐已笃定八有此剑。

  祂立马来兴致了,一改之前无能为力的口,一脸恨色道:

  “其实我不想当狗。”

  “其实如有可能,我真可唤来八尊谙斩一剑。”

  “但以祂对我的防备,大概率那一剑斩的不是迟法天国,而会是我,当然也不一定祂施的就是‘拜剑术’。”

  道穹苍有些讪讪,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受爷,得您出面。”

  徐小受脸色一黑,那表情不外乎在说:

  我出面捏碎八字令?

  我脸都被屁股取代了,胸口上还长着舌头,属于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腾得出手来去捏碎八字令?

  而且万一那令牌内的意志是,谁捏谁死,八尊谙出来后根本没有思考能力,一剑砍我,我怎么办?

  黑色记忆长河畔,良久无声。

  徐小受思忖终定,倏而出声,问道:

  “骚包老道,蝇营狗苟了一辈子,你有想过堂堂正正做一回人吗?”

  道穹苍心头警钟大敲,后撤三步,谨防被打、被骗、被坑。

  同时连连摇头,祂承认自己的贪生怕死,承认自己的苟且偷生,这本就代表者无法锁定、无法选中、无法被道德绑架。

  徐小受却依旧目光灼灼的看来,俨是有了初步计划,却根本不谈计划与理性,只攥着拳头,热血沸腾地打起了感情牌,兴致盎然说道:

  “或者这么说…”

  “道逆天,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朋友拼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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